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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十七 宣张二王杜郭吴承郑赵列传第十七

  宣秉字巨公,冯翊云阳人也。少修高节,显名三辅。哀、平际,见王氏据权专政,侵削宗室,有逆乱萌,遂隐遁深山,州郡连召,常称疾不仕。王莽为宰衡,辟命不应。及莽篡位,又遣使者征之,秉固称疾病。更始即位,征为侍中。建武元年,拜御史中丞。光武特诏御史中丞与司隶校尉、尚书令会同并专席而坐,故京师号曰“三独坐”。明年,迁司隶校尉。务举大纲,简略苛细,百僚敬之。

 

  秉性节约,常服布被,蔬食瓦器。帝尝幸其府舍,见而叹曰:“楚国二龚,不如云阳宣巨公。”即赐布帛帐帷什物。四年,拜大司徒司直。所得禄奉,辄以收养亲族。其孤弱者,分与田地,自无担石之储。六年,卒于官,帝敏惜之,除子彪为郎。

 

  张湛字子孝,扶风平陵人也。矜严好礼,动止有则,居处幽室,必自修整,虽遇妻子,若严君焉。及在乡党,详言正色,三辅以为仪表。人或谓湛伪诈,湛闻而笑曰:“我诚诈也。人皆诈恶,我独诈善,不亦可乎?”

 

  成、哀间,为二千石。王莽时,历太守、都尉。

 

  建武初,为左冯翊,在郡修典礼,设条教,政化大行。后告归平陵,望寺门而步。主簿进曰:“明府位尊德重,不宜自轻。”湛曰:“《礼》,下公门,轼辂马。孔子于乡党,恂恂如也。父母之国,所宜尽礼,何谓轻哉?”

 

  五年,拜光禄勋。光武临朝,或有惰容,湛辄陈谏其失。常乘白马,帝每见湛,辄言“白马生且复谏矣”。

 

  七年,以病乞身,拜光禄大夫,代王丹为太子太傅。及郭后废,因称疾不朝,拜太中大夫,居中东门候舍,故时人号曰中东门君。帝数存问赏赐。后大徒戴涉被诛,帝强起湛以代之。湛至朝堂,遗失溲便,因自陈疾笃,不能复任朝事,遂罢之。后数年,卒于家。

 

  王丹字仲回,京兆下邽人也。哀、平时,仕州郡。王莽时,连征不至。家累千金,隐居养志,好施周急。每岁农时,辄载酒肴于田间,候勤者而劳之。其堕懒者,耻不致丹,皆兼功自厉。邑聚相率,以致殷富。其轻黠游荡废业为患者,辄晓其父兄,使黜责之。没者则赙给,亲自将护。其有遭丧忧者,辄待丹为办,乡邻以为常。行之十余年,其化大洽,风俗以笃。

 

  丹资性方洁,疾恶强豪。时,河南太守同郡陈遵,关西之大侠也。其友人丧亲,遵为护丧事,赙助甚丰。丹乃怀缣一匹,陈之于主人前,曰:“如丹此缣,出自机杼。”遵闻而有惭色。自以知名,欲结交于丹,丹拒而不许。

 

  会前将军邓禹西征关中,军粮乏,丹率宗族上表二千斛。禹在领左冯翊,称疾不视事,免归。后征为太子少傅。

 

  时,大司徒侯霸欲与交友,及丹被征,遣子昱候于道。昱迎拜车下,丹下答之。昱曰:“家公欲与君结交,何为见拜?”丹曰:“君房有是言,丹未之许也。”

 

  丹子有同门生丧家,家在中山,白丹欲往奔慰。结侣将行,丹怒而挞之,令寄缣以祠焉。或问其故,丹曰:“交道之难,未易言也。世称管、鲍,次则王、贡。张、陈凶其终,萧,朱隙其末,故知全之者鲜矣。”时人服其言。

 

  客初有荐士于丹者,因选举之,而后所举者陷罪,丹坐以免。客惭惧自绝,而丹终无所言。寻复征为太子太傅,乃呼客谓曰:“子之自绝,何量丹之薄也?”不为设食以罚之,相待如旧。其后逊位,卒于家。

 

  王良字仲子,东海兰陵人也。少好学,习《小夏侯尚书》。王莽时,寝病不仕,教授诸生千余人。

 

  建武二年,大司马吴汉辟,不应。三年,征拜谏议太夫,数有忠言,以礼进止,朝廷敬之。迁沛郡太守。至蕲县,称病不之府,官属皆随就之,良遂上疾笃,乞骸骨,征拜太中大夫。

 

  六年,代宣秉为大司徒司直。在位恭俭,妻子不入官舍,布被瓦器。时,司徒史鲍恢以事到东海,过候其家,而良妻布裙曳柴,从田中归。恢告曰:“我司徒史也,故来受书,欲见夫人。”妻曰:“妾是也。若掾,无书。”恢乃下拜,叹息而还,闻者莫不嘉之。

 

  后以病归,一岁复征,至荥阳,疾笃不任进道,乃过其友人。友人不肯见,曰:“不有忠言奇谋而取大位,何其往来屑屑不惮烦也?”遂拒之。良惭,自后连征,辄称病。诏以玄纁聘之,遂不应。后光武幸兰陵,遣使者问良所苦疾,不能言对。诏复其子孙邑中徭役,卒于家。

 

  论曰:夫利仁者或借仁以从利,体义者不期体以合义。季文子妾不衣帛,鲁人以为美谈。公孙弘身服布被,汲黯讥其多诈。事实未殊而誉毁别议。何也?将体之与利之异乎?宣秉、王良处位优重,而秉甘疏薄,良妻荷薪,可谓行过乎俭。然当世咨其清,人君高其节,岂非临之以诚哉!语曰:“同言而信,则信在言前;同令而行,则诚在令外。”不其然乎!张湛不屑矜伪之诮,斯不伪矣。王丹难于交执之道,斯知交矣。

 

  杜林字伯山,扶风茂陵人也。父邺,成、哀间为凉州刺史。林少好学沉深,家既多书,又外氏张竦父子喜文采,林从竦受学,博洽多闻,时称通儒。

 

  初为郡吏。王莽败,盗贼起,林与弟成及同郡范逡、孟冀等,将细弱俱客河西。道逢贼数千人,遂掠取财装,褫夺衣服,拔刃向林等将欲杀之。冀仰曰:“愿一言而死。将军知天神乎?赤眉兵众百万,所向无前,而残贼不道,卒至破败。今将军以数千之众,欲规霸王之事,不行仁恩而反遵覆车,不畏天乎?”贼遂释之,俱免于难。

 

  隗嚣素闻林志节,深相敬待,以为持书平。后因疾告去,辞还禄食。嚣复欲令强起,遂称笃。嚣意虽相望,且欲优容之,乃出令曰:“杜伯山天子所不能臣,诸侯所不能友,盖伯夷、叔齐耻食周粟。今且从师友之位,须道开通,使顺所志。”林虽拘于嚣,而终不屈节。建武六年,弟成物故,嚣乃听林持丧东归。既遣而悔,追令刺客杨贤于陇坻遮杀之。贤见林身推鹿车,载致弟丧,乃叹曰:“当今之世,谁能行义?我虽小人,何忍杀义士!”因亡去。

 

  光武闻林已还三辅,乃征拜侍御史,引见,问以经书故旧及西州事,甚悦之,赐车马衣被。群寮知林以名德用,甚尊惮之。京师士大夫,咸推其博洽。

 

  河南郑兴、东海卫宏等,皆长于古学。兴尝师事刘歆,林既遇之,欣然言曰:“林得兴等固谐矣,使宏得林,且有以益之。”及宏见林,闇然而服。济南徐巡,始师事宏,后皆更受林学。林前于西州得漆书《古文尚书》一卷,常宝爱之,虽遭难困,握持不离身。出以示宏等曰:“林流离兵乱,常恐斯经将绝。何意东海卫子、济南徐生复能传之,是道竟不坠于地也。古文虽不合时务,然愿诸生无悔所学。”宏、巡益重之,于是古文遂行。

 

  明年,大议郊祀制,多以为周郊后稷,汉当祀尧。诏复下公卿议,议者佥同,帝亦然之。林独以为周室之兴,祚由后稷,汉业特起,功不缘尧。祖宗故事,所宜因循。定从林议。

 

  后代王良为大司徒司直。林荐同郡范逡、赵秉、申屠刚及陇西牛邯等,皆被擢用,士多归之。十一年,司直官罢,以林代郭宪为光禄勋。内奉宿卫,外总三署,周密敬慎,选举称平。郎有好学者,辄见诱进,朝夕满堂。

 

  十四年,群臣上言:“古者肉刑严重,则人畏法令;今宪律轻薄,故奸轨不胜。宜增科禁,以防其源。”诏下公卿。林奏曰:“夫人情挫辱,则义节之风损,法防繁多,则敬免之行兴。孔子曰:‘导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。导之以德,齐之以礼,有耻且格。’古之明王,深识远虑,动居其厚,不务多辟,周之五刑,不过三千。大汉初兴,详鉴失得,故破矩为圆,斫雕为朴,蠲除苛政,更立疏网,海内欢欣,人怀宽德。及至其后,渐以滋章,吹毛索疵,诋欺无限。果桃菜茹之馈,集以成臧,小事无妨于义,以为大戮,故国无廉士,家无完行。至于法不能禁,令不能止,上下相遁。为敝弥深。臣愚以为宜如旧制,不合翻移。”帝从之。

 

  后皇太子彊求乞自退,封东海王,故重选官属,以林为王傅。从驾南巡狩。时诸王傅数被引命,或多交游,不得应诏;唯林守慎,有召必至。余人虽不见谴,而林特受赏赐,又辞不敢受,帝益重之。

 

  明年,代丁恭为少府。二十二年,复为光禄勋。顷之,代朱浮为大司空。博雅多通,称为任职相。明年薨,帝亲自临丧送葬,除子乔为郎。诏曰:“公侯子孙,必复其始,贤者之后,宜宰城邑。其以乔为丹水长。”

 

  论曰:夫威强以自御,力损则身危;饰诈以图己,诈穷则道屈;而忠信笃敬,蛮貊行焉者,诚以德之感物厚矣。故赵孟怀忠,匹夫成其仁;杜林行义,烈士假其命。《易》曰:“人之所助者信”,有不诬矣。

 

  郭丹字少卿,南阳穰人也。父稚,成帝时为庐江太守,有清名。丹七岁而孤,小心孝顺,后母哀怜之,为鬻衣装,买产业。后从师长安,买符入函谷关,乃慨然叹曰:“丹不乘使者车,终不出关。”既至京师,常为都讲,诸儒咸敬重之。大司马严尤请丹,辞病不就。王莽又征之,遂与诸生逃于北地。更始二年,三公举丹贤能,征为谏议大夫,持节使归南阳,安集受降。丹自去家十有二年,果乘高车出关,如其志焉。

 

  更始败,诸将悉归光武,并获封爵;丹独保平氏不下,为更始发丧,衰绖尽哀。建武二年,遂潜逃去,敝衣间行,涉历险阻,求谒更始妻子,奉还节传,因归乡里。太守杜诗请为功曹,丹荐乡人长者自代而去。诗乃叹曰:“昔明王兴化,卿士让位,今功曹推贤,可谓至德。敕以丹事编署黄堂,以为后法。”

 

  十三年,大司马吴汉辟举高第,再迁并州牧,有清平称。转使匈奴中郎将,迁左冯翊。永平三年,代李为司徒。在朝廉直公正,与侯霸、杜林、张湛、郭伋齐名相善。明年,坐考陇西太守邓融事无所据,策免。五年,卒于家,时年八十七。以河南尹范迁有清行,代为司徒。

 

  迁字子庐,沛国人,初为渔阳太守,以智略安边,匈奴不敢入界。及在公辅,有宅数亩,田不过一顷,复推与兄子。其妻尝谓曰:“君有四子而无立锥之地,可余奉禄,以为后世业。”迁曰:“吾备位大臣而蓄财求利,何以示后世!”在位四年薨,家无担石焉。

 

  后显宗因朝会问群臣:“郭丹家今何如?”宗正刘匡对曰:“昔孙叔敖相楚,马不秣粟,妻不衣帛,子孙竟蒙寝丘之封。丹出典州郡,入为三公,而家无遗产,子孙困匮。”帝乃下南阳访求其嗣。长子宇,官至常山太守。少子济,赵相。

 

  吴良字大仪,齐国临淄人也。初为郡吏,岁旦与掾史入贺,门下掾王望举觞上寿,诌称太守功德。良于下坐勃然进曰:“望佞邪之人,欺诌无状,愿勿受其觞。”太守敛容而止。宴罢,转良为功曹;耻以言受进,终不肯谒。

 

  时,骠骑将军东平王苍闻而辟之,署为西曹。苍甚相敬受,上疏荐良曰:“臣闻为国所重,必在得人;报恩之义,莫大荐士。窃见臣府西曹掾齐国吴良,资质敦固,公方廉恪,躬俭安贫,白首一节;又治《尚书》,学通师法,经任博士,行中表仪。宜备宿卫,以辅圣政。臣苍荣宠绝矣,忧责深大,私慕公叔同升之义,惧于臧文窃位之罪,敢秉愚瞽,犯冒严禁。”显宗以示公卿曰:“前以事见良,须发皓然,衣冠甚伟。夫荐贤助国,宰相之职,萧何举韩信,设坛而拜,不复考试。今以良为议郎。”

 

  永平中,车驾近出,而信阳侯阴就干突禁卫,车府令徐匡钩就车,收御者送狱。诏书谴匡,匡乃自系。良上言曰:“信阳侯就倚恃外戚,干犯乘舆,无人臣礼,为大不敬。匡执法守正,反下于理,臣恐圣化由是而弛。”帝虽赦匡,犹左转良为即丘长。后迁司徒长史。每处大议,辄据经典,不希旨偶俗,以徼时誉。后坐事免,复拜议郎,卒于官。

 

  承宫字少子,琅邪姑幕人也。少孤,年八岁为人牧豕。乡里徐子盛者,以《春秋经》授诸生数百人,宫过息庐下,乐其业,因就听经,遂请留门下,为诸生拾薪。执苦数年,勤学不倦。经典既明,乃归家教授。遭天下丧乱,遂将诸生避地汉中,后与妻子之蒙阴山,肆力耕种。禾黍将孰,人有认之者,宫不与计,推之而去,由是显名。三府更辟,皆不应。

 

  永平中,征诣公车。车驾临辟雍,召宫拜博士,迁左中郎将。数纳忠言,陈政,论议切悫,朝臣惮其节,名播匈奴。时,北单于遣使求得见宫,显宗敕自整饰,宫对曰:“夷狄眩名,非识实者也。臣状丑,不可以示远,宜选有威容者。”帝乃以大鸿胪魏应代之。十七年,拜侍中祭酒。建初元年,卒,肃宗褒叹,赐以冢地。妻上书乞归葬乡里,复赐钱三十万。

 

  郑均字仲虞,东平任城人也。少好黄、老书。兄为县吏,颇受礼遗,均数谏止,不听。即脱身为佣,岁余,得钱帛,归以与兄。曰:“物尽可复得,为吏坐臧,终身捐弃。”兄感其言,遂为廉洁。均好义笃实,养寡嫂孤儿,恩礼敦至。常称病家廷,不应州郡辟召。郡将欲必致之,使县令谲将诣门,既至,卒不能屈。均于是客于濮阳。

 

  建初三年,司徒鲍昱辟之,后举直言,并不诣。六年,公车特征。再迁尚书,数纳忠言,肃宗敬重之。后以病乞骸骨,拜议郎,告归,因称病笃,帝赐以衣冠。

 

  元和元年,诏告庐江太守、东平相曰:“议郎郑均,束脩安贫,恭俭节整,前在机密,以病致仕,守善贞固,黄发不怠。又前安邑令毛义,躬履逊让,比征辞病,淳洁之风,东州称仁。书不云乎:‘章厥有常,吉哉!’其赐均、义谷各千斛,常以八月长吏存问,赐羊酒,显兹异行。”明年,帝东巡过任城,乃幸均舍,敕赐尚书禄以终其身,故时人号为“白衣尚书”。永元中,卒于家。

 

  赵典字仲经,蜀郡成都人也。父戒,为太尉,桓帝立,以定策封厨亭侯。典少笃行隐约,博学经书,弟子自远方至。建和初,四府表荐,征拜议郎,侍讲禁内,再迁为侍中。时,帝欲广开鸿池,典谏曰:“鸿池泛溉,已且百顷,犹复增而深之,非所以崇唐、虞之约己,遵孝之爱人也。”帝纳其言而止。

 

  父卒,袭封。出为弘农太守,转右扶风。公事去官,征拜城门校尉,转将作大匠,迁少府,又转大鸿胪。时,恩泽诸侯以无劳受封,群臣不悦而莫敢谏,典独奏曰:“夫无功而赏,劳者不劝,上忝下辱,乱象干度。且高祖之誓,非功臣不封。宜一切削免爵士,以存旧典。”帝不从。顷之,转太仆,迁太常。朝廷每有灾异疑议,辄咨问之。典据经正对,无所曲折。每得赏赐,辄分与诸生之贫者。后以谏争违旨,免官就国。

 

  会帝崩,时禁藩国诸侯不得奔吊,典慨然曰:“身从衣褐之中,致位上列。且鸟乌反哺报德,况于士邪!”遂解印绶符策付县,而驰到京师。州郡及大鸿胪并执处其罪,而公卿百寮嘉典之义,表请以租自赎,诏书许之。再迁长乐少府、卫尉。公卿复表典笃学博闻,宜备国师。会病卒,使者吊祠。窦太后复遣使兼赠印绶,谥曰献侯。

 

  典兄子谦,谦弟温,相继为三公。

 

  谦字产信,初平元年,代黄琬为太尉。献帝迁都长安,以谦行车骑将军,为前置。明年病罢。复为司隶校尉。车师王侍子为董卓所爱,数犯法,谦收杀之。卓大怒,杀都官从事,而素敬惮谦,故不加罪。转为前将军,遣击白波贼,有功,封郫侯。李傕杀司徒王允,复代允为司徒。数月病免,拜尚书令。是年卒,溢曰忠侯。

 

  温字子柔,初为京兆丞,叹曰:“大丈夫当雄飞,安能雌伏!”遂弃官去。遭岁大饥,散家粮以振穷饿,所活万余人。献帝西迁都,为侍中,同舆辇至长安,封江南亭侯,代杨彪为司空,免,顷之,复为司徒,录尚书事。

 

  时,李傕与郭汜相攻,傕遂虏掠禁省,动帝幸北坞,外内隔绝。傕素疑温不与己同,乃内温于坞中,又欲移乘舆于黄白城。温与傕书曰:“公前托为董公报仇,然实屠陷王城,杀戮大臣,天下不可家见而户说也。今与郭汜争睚眦之隙,以成千钧之仇,人在涂炭,各不聊生。曾不改悟,遂成祸乱。朝廷仍下明诏,欲令和解。上命不行,威泽日损。而复欲移转乘舆,更幸非所,此诚老夫所不达也。于《易》,一为过,再为涉,三而弗改,灭其顶,凶。不如早共和解,引军还屯,上安万乘,下全人民,岂不幸甚。”傕大怒,欲遣人杀温。李傕从弟应,温故掾也,谏之数日,乃获免。

 

  温从车驾都许。建安十三年,以辟司空曹操子丕为掾,操怒,奏温辟臣子弟,选举不实,免官。是岁卒,年七十二。

 

  赞曰:宣、郑、二王,奉身清方。杜林据古,张湛矜庄。典以义黜,宫由德扬。大仪鹄发,见表宪王。少卿志仕,终乘高箱。

卷二十八上 桓谭冯衍列传第十八上

  桓谭字君山,沛国相人也。父成帝时为太乐令。谭以父任为郎,因好音律,善鼓琴。博学多通,遍习《五经》,皆诂训大义,不为章句。能文章,尤好古学,数从刘歆、杨雄辩析疑异。性嗜倡乐,简易不修威仪,而憙非毁俗儒,由是多见排抵。

 

  哀、平间,位不过郎。傅皇后父孔乡侯晏深善于谭。是时,高安侯董贤宠幸,女弟为昭仪,皇后日已疏,晏嘿嘿不得意。谭进说曰:“昔武帝欲立卫子夫,阴求陈皇后之过,而陈后终废,子夫竟立。今董贤至爱而女弟尤幸,殆将有子夫之变,可不忧哉!”晏惊动,曰:“然,为之奈何?”谭曰:“刑罚不能加无罪,邪枉不能胜正人。夫士以才智要君,女以媚道求主。皇后年少,希更艰难,或驱使医巫,外求方技,此不可不番。又君侯以后父尊重而多通宾客,必借以重势,贻致讥议。不如谢遣门徒,务执廉悫,此修己正家避祸之道也。”晏曰:“善”。遂罢遣常客,入白皇后,如谭所戒。后贤果风太医令真钦,使求傅氏罪过,遂逮后弟侍中喜,诏狱无所得,乃解,故傅氏终全于哀帝之时。及董贤为大司马,闻谭名,欲与之交。谭先奏书于贤,说以辅国保身之术,贤不能用,遂不与通。当王莽居摄篡弑之际,天下之士,莫不竟褒称德美,作符命以求容媚,谭独自守,默然无言。莽时为掌乐大夫,更始立,召拜太中大夫。

 

  世祖即位,征待诏,上书言事失旨,不用。后大司空宋弘荐谭,拜议郎给事中,因上疏陈时政所宜,曰:

 

  臣闻国之废兴,在于政事;政事得失,由乎辅佐。辅佐贤明,则俊士充朝,而理合世务;辅佐不明,则论失时宜,而举多过事。夫有国之君,俱欲兴化建善,然而政道未理者,其所谓贤者异也。昔楚庄王问孙叔敖曰:“寡人未得所以为国是也。”叔敖曰:“国之有是,众所恶也,恐王不能定也。”王曰:“不定独在君,亦在臣乎?”对曰:“居骄士,曰士非我无从富贵;士骄君,曰君非士无从安存。人君或至失国而不悟,士或至饥寒而不进。君臣不合,则国是无从定矣。”庄王曰:“善。愿相国与诸大夫共定国是也。”盖善政者,视俗而施教,察失而立防,威德更兴,文武迭用,然后政调于时,而躁人可定。昔董仲舒言“理国譬若琴瑟,其不调者则解而更张”。夫更张难行,而拂众者亡,是故贾谊以才逐,而朝错以智死。世虽有殊能而终莫敢谈者,惧于前事也。

 

  且设法禁者,非能尽塞天下之奸,皆合众人之所欲也,大抵取便国利事多者,则可矣。夫张官置吏,以理万人,县赏设罚,以别善恶,恶人诛伤,则善人蒙福矣。今人相杀伤,虽已伏法,而私结怨仇,子孙相报,后忿深前,至于灭户殄业,而俗称豪健,故虽有怯弱,犹勉而行之,此为听人自理而无复法禁者也。今宜申明旧令,若已伏官诛而私相伤杀者,虽一身逃亡,皆徙家属于边,其相伤者,加常二等,不得雇山赎罪。如此,则仇怨自解,盗贼息矣。

 

  夫理国之道,举本业而抑末利,是以先帝禁人二业,锢商贾不得宦为吏,此所以抑并兼长廉耻也。今富商大贾,多放钱货,中家子弟,为之保役,趋走与臣仆等勤,收税与封君比入,是以众人慕效,不耕而食,至乃多通侈靡,以淫耳目。今可令诸商贾自相纠告,若非身力所得,皆以臧界告者。如此,则专役一已,不敢以货与人,事寡力弱,必归功田亩。田亩修,则谷入多而地力尽矣。

 

  又见法令决事,轻重不齐,或一事殊法,同罪异论,奸吏得因缘为市,所欲活则出生议,所欲陷则与死比,是为刑开二门也。今可令通义理明习法律者,校定科比,一其法度,班下郡国,蠲除故条。如此,天下知方,而狱无怨滥矣。

 

  书奏,不省。

 

  是时,帝方信谶,多以决定嫌疑。又酬赏少薄,天下不时安定。谭复上疏曰:

 

  臣前献瞽言,未蒙诏报,不胜愤懑,冒死得陈。愚夫策谋,有益于政道者,以合人心而得事理也。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,观先王之所记述,咸以仁义正道为本,非有奇怪虚诞之事。盖天道性命,圣人所难言也。自子贡以下,不得而闻,况后世浅儒,能通之乎!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,增益图书,矫称谶记,以欺惑贪邪,诖误人主,焉可不抑远之哉!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,甚为明矣;而乃欲听纳谶记,又何误也!其事虽有时合,譬犹卜数只偶之类。陛下宜垂明听,发圣意,屏群小之曲说,述《五经》之正义,略雷同之俗语,详通人之雅谋。

 

  又臣闻安平则尊道术之士,有难则贵介胄之臣。今圣朝兴复祖统,为人臣主,而四方盗贼未尽归伏者,此权谋未得也。臣谭伏观陛下用兵,诸所降下,既无重赏以相恩诱,或至虏掠夺其财物,是以兵长渠率,各生孤疑,党辈连结,岁月不解。古人有言曰:“天下皆知取之为取,而莫知与之为取。”陛下诚能轻爵重赏,与士共之,则何招而不至,何说而不释,何向而不开,何征而不克!如此,则能以狭为广,以迟为速,亡者复存,失者复得矣。

 

  帝省奏,愈不悦。

 

  其后,有诏会议灵台所处,帝谓谭曰:“吾欲以谶决之,何如?”谭默然良久,曰:“臣不读谶。”帝问其故,谭复极言谶之非经。帝大怒曰:“桓谭非圣无法,将下斩之!”谭叩头流血,良久乃得解。出为六安郡丞,意忽忽不乐,道病卒,时年七十余。

 

  初,谭著书言当世行事二十九篇,号曰《新论》,上书献之,世祖善焉。《琴道》一篇未成,肃宗使班固续成之。所著赋、诔、书、奏,凡二十六篇。

 

  元和中,肃宗行东巡狩,至沛,使使者祠谭冢,乡里以为荣。

 

  冯衍字敬通,京兆杜陵人也。祖野王,元帝时为大鸿胪。衍幼有奇才,年九岁,能诵《诗》,至二十而博通群书。王莽时,诸公多荐举之者,衍辞不肯仕。

 

  时,天下兵起,莽遣更始将军廉丹讨伐山东。丹辟衍为掾,与俱至定陶。莽追诏丹曰:“仓廪尽矣,府库空矣,可以怒矣,可以战矣。将军受国重任,不捐身于中野,无以报恩塞责。”丹惶恐,夜召衍,以书示之。衍因说丹曰:“衍闻顺而成者,道之所大也;逆而功者,权之所贵也。是故期于有成,不问所由;论于大体,不守小节。昔逢丑父伏轼而使其君取饮,称于诸侯;郑祭仲立突而出忽,终得复位,美于《春秋》。盖以死易生,以存易亡,君子之道也。诡于众意,宁国存身,贤智之虑也。故《易》曰‘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,是以自天祐之,吉,无不利’。若夫知其不可而必行之,破军残众,无补于主,身死之日,负义于时,智者不为,勇者不行。且衍闻之,得时无怠。张良以五世相韩,椎秦始皇博浪之中,勇冠乎贲、育,名高乎太山。将军之先,为汉信臣。新室之兴,英俊不附。今海内溃乱,人怀汉德,甚于诗人思召公也,爱其甘棠,而况子孙乎?人所歌舞,天必从之。方今为将军计,莫若屯据大郡,镇抚吏士,砥厉其节,百里之内,牛酒日赐,纳雄桀之士,询忠智之谋,要将来之心,待从横之变,兴社稷之利,除万人之害,则福禄流于无穷,功烈著于不灭。何与军覆于中原,身膏于草野,功败名丧,耻及先祖哉?圣人转祸而为福,智士因败而为功,愿明公深计而无与俗同。”丹不能从。

 

  进及睢阳,复说丹曰:“盖闻明者见于无形,智者虑于未萌,况其昭{折曰}者乎?凡患生于所忽,祸发于细微,败不可悔,时不可失。公孙鞅曰:‘有高人之行,负非于世;有独见之虑,见赘于人。’故信庸庸之论,破金石之策,袭当世之操,失高明之德。夫决者智之君也。疑者事之役也。时不重至,公勿再计。”丹不听,遂进及无盐,与赤眉战死。衍乃亡命河东。

 

  更始二年,遣尚书仆射鲍永行大将军事,安集北方。衍因以计说永曰:

 

  衍闻明君不恶切悫之言,以测幽冥之论;忠臣不顾争引之患,以达万机之变。是故君臣两兴,功名兼立,铭勒金石,令问不忘。今衍幸逢宽明之日,将值危言之时,岂敢拱默避罪,而不竭其诚哉!

 

  伏念天上离王莽之害久矣。始自东郡之师,继以西海之役,巴、蜀没于南夷,缘边破于北狄,远征万里,暴兵累年,祸拏未解,兵连不息,刑法弥深,赋敛愈重。众强之党,横击于外,百僚之臣,贪残于内,元元无聊,饥寒并臻,父子流亡,夫妇离散,庐落丘墟,田畴芜秽,疾疫大兴,灾异蜂起。于是江湖之上,海岱之滨,风腾波涌,更相骀藉,四垂之人,肝脑涂地,死亡之数,不啻太半,殃咎之毒,痛入骨髓,匹夫僮妇,咸怀怨怒。皇帝以圣德灵威,龙兴凤举,率宛、叶之众,将散乱之兵,喢血昆阳,长驱武关,破百万之陈,摧九虎之军,雷震四海,席卷天下,攘除祸乱,诛灭无道,一期之间,海内大定。继高祖之休烈,修文武之绝业,社稷复存,炎精更辉,德冠往初,功无与二。天下自以去亡新,就圣汉,当蒙其福而赖其愿。树恩布德,易以周洽,其犹顺惊风而飞鸿毛也。然而诸将虏掠,逆伦绝理,杀人父子,妻人妇女,燔其室屋,略其财产,饥者毛食,寒者裸跣,冤结失望,无所归命。今大将军以明淑之德,秉大使之权,统三军之政,存抚并州之人,惠爱之诚,加乎百姓,高世之声,闻乎群士,故其延颈企踵而望者,非特一人也。且大将军之事,岂得珪璧其行,束修其心而已哉?将定国家之大业,成天地之元功也。昔周宣中兴之主,齐桓霸强之君耳,犹有申伯、召虎、夷吾、吉甫攘其蝥贼,安其疆宇。况乎万里之汉,明帝复兴,而大将军为之梁栋,此诚不可以忽也。

 

  且衍闻之,兵久则力屈,人悉则变生。今邯郸之贼未灭,真定之际复扰,而大将军所部不过百里,守城不休,战军不息,兵革云翔,百姓震骇,奈何自怠,不为深忧?夫并州之地,东带名关,北逼强胡,年谷独孰,人庶多资,斯四战之地,攻守之场也。如其不虞,何以待之?故曰“德不素积,人不为用。备不豫具,难以应卒”。今生人之命,县于将军,将军所杖,必须良才,宜改易非任,更选贤能。夫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。审得其人,以承大将军之明,虽则山泽之人,无不感德,思乐为用矣。然后简精锐之卒,发屯守之士,三军既整,甲兵已具,相其土地之饶,观其水泉之利,制屯田之术,习战射之教,则威风远畅,人安其业矣。若镇太原,抚上党,收百姓之欢心,树名贤之良佐,天下无变,则足以显声誉,一朝有事,则可以建大功。惟大将军开日月之明,发深渊之虑,监《六经》之论,观孙、吴之策,省群议之是非,详众士之白黑,以超《周南》之迹,垂《甘棠》之风,令夫功烈施于千载,富贵传于无穷。伊、望之策,何以加兹!

 

  永既素重衍,为且受使得自置偏裨,乃以衍为立汉将军,领狼孟长,屯太原,与上党太守田邑等缮甲养士,扞卫并土。

 

  及世祖即位,遣宗正刘延攻天井关,与田邑连战十余合,延不得进。邑迎母弟妻子,为延所获。后邑闻更始败,乃遣使诣洛阳献璧马,即拜为上党太守。因遣使者招永、衍,永、衍等疑不肯降,而忿邑背前约,衍乃遗邑书曰:

 

  盖闻晋文出奔而子犯宣其忠,赵武逢难而程婴明其贤,二子之义当矣。今三王背畔,赤眉危国,天下蚁动,社稷颠陨,是忠臣立功之日,志士驰马之秋也。伯玉擢选剖符,专宰大郡。夫上党之地,有四塞之固,东带三关,西为国蔽,奈何举之以资强敌,开天下之匈,假仇雠之刃?岂不哀哉!

 

  衍闻之,委质为臣,无有二心;挈瓶之智,守不假器。是以晏婴临盟,拟以曲戟,不易其辞;谢息守郕,胁以晋、鲁,不丧其邑。由是言之,内无钩颈之祸,外无桃莱之利,而被畔人之声,蒙降城之耻,窃为左右羞之。且邾庶其窃邑畔君,以要大利,曰贱而必书;莒牟夷以土地求食,而名不灭。是以大丈夫动则思礼,行则思义,未有背此而身名能全者也。为伯玉深计,莫若与鲍尚书同情戮力,显忠贞之节,立超世之功。如以尊亲系累之故,能捐位投命,归之尚书,大义既全,敌人纾怨,上不损剖符之责,下足救老幼之命,申眉高谈,无愧天下。若乃贪上党之权,惜全邦之实,衍恐伯玉必怀周赵之忧,上党复有前年之祸。昔晏平仲纳延陵之诲,终免栾高之难;孙林父违穆子之戒,故陷终身之恶。以为伯玉闻此至言,必若刺心,自非婴城而坚守,则策马而不顾也。圣人转祸而为福,智士因败以成胜,愿自强于时,无与俗同。

 

  邑报书曰:

 

  仆虽驽怯,亦欲为人者也,岂苟贪生而畏死哉!曲戟在颈,不易其心,诚仆志也。

 

  间者,老母诸弟见执于军,而邑安然不顾者,岂非重其节乎?若使人居天地,寿如金石,要长生而避死地可也。今百龄之期,未有能至,老壮之间,相去几何。诚使故朝尚在,忠义可立,虽老亲受戮,妻儿横分,邑之愿也。

 

  间者,上党黠贼,大众围城,义兵两辈,入据井陉。邑亲溃敌围,拒击宗正,自试智勇,非不能当。诚知故朝为兵所害,新帝司徒已定三辅,陇西、北地从风响应。其事昭昭,日月经天,河海带地,不足以比。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。天下存亡,诚云命也。邑虽没身,能如命何?

 

  夫人道之本,有恩有义,义有所宜,恩有所施。君臣大义,母子至恩。今故主已亡,义其谁为;老母拘执,恩所当留。而厉以贪权,诱以策马,抑其利心,必其不顾,何其愚乎!

 

  邑年三十,历位卿士,性少嗜欲,情厌事为。况今位尊身危,财多命殆,鄙人知之,何疑君子?

 

  君长、敬通揭节垂组,自相署立。盖仲由使门人为臣,孔子讥其欺天。君长据位两州,加以一郡,而河东畔国,兵不入彘,上党见围,不窥大谷,宗正临境,莫之能援。兵威屈辱,国权日损,三王背畔,赤眉害主,未见兼行倍道之赴,若墨翟累茧救宋,申包胥重胝存楚,卫女驰归唁兄之志。主亡一岁,莫知定所,虚冀妄言,苟肆鄙塞。未能事生,安能事死?未知为臣,焉知为主?岂厌为臣子,思为君父乎!欲摇太山而荡北海,事败身危,要思邑言。

 

  衍不从。或讹言更始随赤眉在北,永、衍信之,故屯兵界休,方移书上党,云皇帝在雍,以惑百姓。永遣弟升及子媚张舒诱降涅城,舒家在上党,邑悉系之。又书劝永降,永不答,自是与邑有隙。邑字伯玉,冯翊人也,后为渔阳太守。永、衍审知更始已殁,乃共罢兵,幅巾降于河内。

 

  帝怨衍等不时至,永以立功得赎罪,遂任用之,而衍独见黜。永谓衍曰:“昔高祖赏季布之罪,诛丁固之功。今遭明主,亦何忧哉!”衍曰:“记有之,人有挑其邻人之妻者,挑其长者,长者詈之,挑其少者,少者报之,后其夫死而取其长者。或谓之曰:‘夫非骂尔者邪?’曰:‘在人欲其报我,在我欲其骂人也。’夫天命难知,人道易守,守道之臣,何患死亡?”顷之,帝以衍为曲阳令,诛斩剧贼郭胜等,降五千余人,论功当封,以谗毁,故赏不行。

 

  建武六年日食,衍上书陈八事:其一曰显文德,二曰褒武烈,三曰修旧功,四曰招俊杰,五曰明好恶,六曰简法令,七曰差秩禄,八曰抚边境。书奏,帝将召见。初,衍为狼孟长,以罪摧陷大姓令狐略。是时,略为司空长史,谗之于尚书令王护、尚书周生丰曰:“衍所以求见者,欲毁君也。”护等惧之,即共排间,衍遂不得入。

 

  后卫尉阴兴、新阳侯阴就以外戚贵显,深敬重衍,衍遂与之交结,是由为诸王所聘请,寻为司隶从事。帝惩西京外戚宾客,故皆以法绳之,大者抵死徙,其余至贬黜。衍由此得罪,尝自诣狱,有诏赦不问。西归故郡,闭门自保,不也复与亲故通。

卷二十八下 冯衍列传第十八下

  建武末,上疏自陈曰:

 

  臣伏念高祖之略而陈平之谋,毁之则疏,誉之则亲。以文帝以明而魏尚之忠,绳之以法则为罪,施之以德则为功。逮至晚世,董仲舒言道德,见妒于公孙弘,李广奋节于匈奴,见排于卫青,此忠臣之常所为流涕也。臣衍自惟微贱之臣,上无无知之荐,下无冯唐之说,乏董生之才,寡李广之势,而欲免谗口,济怨嫌,岂不难哉!臣衍之先祖,以忠贞之故,成私门之祸。而臣衍复遭扰攘之时,值兵革之际,不敢回行求时之利,事君无倾邪之谋,将帅无虏掠之心。卫尉阴兴,敬慎周密,内自修敕,外远嫌疑,故敢与交通。兴知臣之贫,数欲本业之。臣自惟无三益之才,不敢处三损之地,固让而不受之,昔在更始,太原执货财之柄,居苍卒之间,据位食禄二十余年,而财产岁狭,居处日贫,家无布帛之积,出无舆马之饰。于今遭清明之时,饬躬力行之秋,而怨仇丛兴,讥议横世。盖富贵易为善,贫贱难为工也。疏远垅亩之臣,无望高阙之下,惶恐自陈,以救罪尤。

 

  书奏,犹以前过不用。

 

  衍不得志,退而作贼,又自论曰:

 

  冯子以为夫人之德,不碌碌如玉,落落如石。风兴云蒸,一龙一蛇,与道翱翔,与时变化,夫岂守一节哉?用之则行,舍之则臧,进退无主,屈申无常。故曰:“有法无法,因时为业,有度无度,与物趣舍。”常务道德之实,而不求当世之名,阔略杪小之礼,荡佚人间之事。正身直行,恬然肆志。顾尝好俶傥之策,时莫能听用其谋,喟然长叹,自伤不遭。久栖迟于小官,不得舒其所怀。抑心折节,意凄情悲。夫伐冰之家,不利鸡豚之息;委积之臣,不操市井之利。况历位食禄二十余年,而财产益狭,居处益贫。惟夫君子之仕,行其道也。虑时务者不能兴其德,为身求者不能成其功,去而归家,复羁旅于州郡,身愈据职,家弥穷困,卒离饥寒之灾,有丧元子之祸。

 

  先将军葬渭陵,哀帝之崩也,营之以为园。于是以新丰之东,鸿门之上,寿安之中,地势高敞,四通广大,南望郦山,北属泾渭,东瞰河华,龙门之阳,三晋之路,西顾酆鄗,周秦之丘,客观之墟,通视千里,览见旧都,遂定茔焉。退而幽居。盖忠臣过故墟而歔欷,孝子入旧室而哀叹。每念祖考,著盛德于前,垂鸿烈于后,遭时之祸,坟墓芜秽,春秋蒸尝,昭穆无列,年衰岁暮,悼无成功,将西田牧肥饶之野,殖生产,修孝道,营宗庙,广祭祀。然后阖门讲习道德,观览乎孔老之论,庶几乎松、乔之福,上陇阪,陟高冈,游精宇宙,流目八纮。历观九州山川之体,追览上古得失之风,愍道陵迟,伤德分崩。夫睹其终必原其始,故存其人而咏其道。疆理九野,经营五山,眇然有思陵云之意。乃作赋自厉,命其篇曰《显志》。显志者,言光明风化之情,昭章玄妙之思也。其辞曰:

 

  开岁发春兮,百卉含英。甲子之朝兮,汨吾西征。发轫新丰兮,裴回镐京。陵飞廉而太息兮,登平阳而怀伤。悲时俗之险厄兮,哀好恶之无常。弃衡石而意量兮,随风波而飞扬。纷纶流于权利兮,亲雷同而妒异;独耿介而慕古兮,岂时人之所憙?沮先圣之成论兮,𢤧名贤之高风;忽道德之珍丽兮,务富贵之乐耽。遵大路而裴回兮,履孔德之窈冥;固众夫之所眩兮,孰能观于无形?行劲直以离尤兮,羌前人之所有;内自省而不惭兮,遂定志而弗改。欣吾党之唐、虞兮,愍吾生之愁勤;聊发愤而扬情兮,将以荡夫忧心。往者不可攀援兮,来者不可与期;病没世之不称兮,愿横逝而无由。

  陟雍畤而消摇兮,超略阳而不反。念人生之不再兮,悲六亲之日远。陟九嵕而临嶭兮,听泾渭之波声。顾鸿门而歔欷兮,哀吾孤之早零,何天命之不纯兮,信吾罪之所生;伤诚善之无辜兮,赍此恨而入冥。嗟我思之不远兮,岂则事之可悔?虽九死而不眠兮,恐余殃之有再。泪汍澜而雨集兮,气滂浡而云披;心怫郁而纡结兮,意沉抑而内悲。

 

  瞰太行之嵯峨兮,观壶口之峥嵘;悼丘墓之芜秽兮,恨昭穆之不荣。岁忽忽而日迈兮,寿冉冉其不与;耻功业之无成兮,赴原野而穷处。昔伊尹之干汤兮,七十说而乃信;皋陶钓于雷泽兮,赖虞舜而后亲。无二士之遭遇兮,抱忠贞而莫达;率妻子而耕耘兮,委厥美而不伐。韩卢抑而不纵兮,骐骥绊而不试;独慷慨而远览兮,非庸庸之所识。卑卫赐之阜货兮,高颜回之所慕;重祖考之洪烈兮,故收功于此路。循四时之代谢兮,分五土之刑德;林相麓之所产兮,尝水泉之所殖。修神农之本业兮,采轩辕之奇策;追周弃之遗教兮,轶范蠡之绝迹。陟陇山以逾望兮,眇然览于八荒;风波飘其并兴兮,情惆怅而增伤。览河华之泱漭兮,望秦晋之故国。愤冯亭之不遂兮,愠去疾之遭惑。

 

  流山岳而周览兮,徇碣石与洞庭;浮江河而入海兮,溯淮济而上征。瞻燕齐之旧居兮,历宋楚之名都;哀群后之不祀兮,痛列国之为墟。驰中夏而升降兮,路纡轸而多艰;讲圣哲之通论兮,心愊忆而纷纭。惟天路之同轨兮,或帝王之异政;尧、舜焕其荡荡兮,禹承平而革命。并日夜而幽思兮,终悇憛而洞疑;高阳其超远兮,世孰可与论兹?讯夏启于甘泽兮,伤帝典之始倾;颂成、康之载德兮,咏《南风》之歌声。思唐、虞之晏晏兮,揖稷、契与为朋;苗裔纷其条畅兮,至汤、武而勃兴。昔三后之纯粹兮,每季世而穷祸;吊夏桀于南巢兮,哭殷纣于牧野。诏伊尹于亳郊兮,享吕望于酆州;功与日月齐光兮,名与三王争流。

 

  杨朱号乎衢路兮,墨子泣乎白丝;知渐染之易性兮,怨造作之弗思。美《关睢》之识微兮,愍王道之将崩;拔周唐之盛德兮,捃桓、文之谲功。忿战国之遘祸兮,憎权臣之擅强;黜楚子于南郢兮,执赵武于湨梁。善忠信之救时兮,恶诈谋之妄作;聘申叔于陈蔡兮,禽荀息于虞虢。诛犁锄之介圣兮,讨臧仓之诉知;<女巽>子反于彭城兮,爵管仲于夷仪。疾兵革之浸滋兮,苦攻伐之萌生;沈孙武于五湖兮,斩白起于长平。恶丛巧之乱世兮,毒从横之败俗;流苏秦于洹水兮,幽张仪于鬼谷。澄德化之陵迟兮,烈刑罚之峭峻;燔商鞅之法术兮,烧韩非之说论。诮始皇之跋扈兮,投李斯于四裔;灭先王之法则兮,祸浸淫而弘大。援前圣以制中兮,矫二主之骄奢;馌女齐于绛台兮,飨椒举于章华。摛道德之光耀兮,匡衰世之眇风;褒宋襄于泓谷兮,表季札于延陵。摭仁智之英华兮,激乱国之末流;观郑侨于溱洧兮,访晏婴于营丘。日壹々其将暮兮,独于邑而烦惑;夫何九州之博大兮,迷不知路之南北;驷素虯而驰聘兮,乘翠云而相佯;就伯夷而折中兮,得务光而愈明。款子高于中野兮,遇伯成而定虑;钦真人之德美兮,淹踌躇而弗去。意斟愖而不澹兮,俟回风而容与;求善卷之所存兮,遇许由于负黍。轫吾车于箕阳兮,秣吾马于颍浒;闻至言而晓领兮,还吾反乎故宇。

 

  览天地之幽奥兮,统万物之维纲;究阴阳之变化兮,昭五德之精光。跃青龙于沧海兮,豢白虎于金山;凿岩石而为室兮,托高阳以养仙。神雀翔于鸿崖兮,玄武潜于婴冥;伏朱楼而四望兮,采三秀之华英。篡前修之夸节兮,曜往昔之光勋;披绮季之丽服兮,扬屈原之灵芬。高吾寇之岌岌兮,长吾佩之洋洋;饮六醴之清液兮,食五芝之茂英。

 

  揵六枳而为篱兮,筑蕙若而为室;播兰芷于中廷兮,列杜衡于外术。攒射干杂蘼芜兮,构木兰与新夷;光扈扈而炀燿兮,纷郁郁而畅美;华芳晔其发越兮,时恍忽而莫贵;非惜身之埳轲兮,怜众美之憔悴。游精神于大宅兮,抗玄妙之常操;处清静以养志兮,实吾心之所乐。山峨峨而造天兮,林冥冥而畅茂;鸾回翔索其群兮,鹿哀鸣而求其友。诵古今以散思兮,览圣贤以自镇;嘉孔丘之知命兮,大老聃之贵玄;德与道其孰宝兮;名与身其孰亲?陂山谷而闲处兮,守寂寞而存神。夫庄周之钓鱼兮,辞卿相之显位;於陵子之灌园兮,似至人之仿佛。盖隐约而得道兮,羌穷悟而入术;离尘垢之窈冥兮,配乔、松之妙节。惟吾志之所庶兮,固与俗其不同;既俶傥而高引兮,愿观其从容。

 

  显宗即位,又多短衍以文过其实,遂废于家。

 

  衍娶北地住氏女为妻,悍忌,不得畜媵妾,儿女常自操井臼,老竟逐之,遂埳壈于时。然有大志,不戚戚于贱贫。居常慷慨叹曰:“衍少事名贤,经历显位,怀金垂紫,揭节奉使,不求苟得,常有陵云之志。三公之贵,千金之富,不得其愿,不概于怀。贫而不衰,贱而不恨,年虽疲曳,犹庶几名贤之风。修道德于幽冥之路,以终身名,为后世法。”居贫年老,卒于家。所著赋、诔、铭、说、《问交》、《德诰》、《慎情》、书记说、自序、官录说、策五十篇,肃宗甚重其文。子豹。

 

  豹字仲文,年十二,母为父所出。后母恶之,尝因豹夜寐,欲行毒害,豹逃走得免。敬事愈谨,而母疾之益深,时人称其孝。长好儒学,以《诗》、《春秋》教丽山下。乡里之语曰:“道德彬彬冯仲文。”举孝廉,拜尚书郎,忠勤不懈。每奏事未报,常俯伏省閤,或从昏至明。肃宗闻而嘉之,使黄门持被覆豹,敕令勿惊,由是数加赏赐。是时,方平西域,以豹有才谋,拜为河西副校尉。和帝初,数言边事,奏置戊己校尉,城郭诸国复率旧职。迁武威太守,视事二年,河西称之,复征入为尚书。永元十四年,卒于官。

 

  论曰:夫贵者负势而骄人,才士负能而遗行,其大略然也。二子不其然乎!冯衍之引挑妻之譬,得矣。夫纳妻皆知取詈己者,而取士则不能。何也?岂非反妒情易,而恕义情难。光武虽得之于鲍永,犹失之于冯衍。夫然,义直所以见屈于既往,守节故亦弥阻于来情。呜呼!

 

  赞曰:谭非谶术,衍晚委质。道不相谋,诡时同失。体兼上才,荣微下秩。

卷二十九 申屠刚鲍永郅惲列传第十九

  申屠刚字巨卿,扶风茂陵人也。七世祖嘉,文帝时为丞相。刚质性方直,常慕史、汲黯之为人。仕郡功曹。

 

  平帝时,王莽专政,朝多猜忌,遂隔绝帝外家冯、卫二族,不得交宦,刚常疾之。及举贤良方正,因对策曰:

 

  臣闻王事失则神祇怨怨,奸邪乱正,故阴阳谬错,此天所以谴告王者,欲令失道之君,旷然觉悟,怀邪之臣,惧然自刻者也。今朝廷不考功校德,而虚纳毁誉,数下诏书,张设重法,抑断诽谤,禁割论议,罪之重者,乃至腰斩。伤忠臣之情,挫直士之锐,殆乖建进善之旌,县敢谏之鼓,辟四门之路,明四目之义也。

 

  臣闻成王幼少,周公摄政,听言不贤,均权市宠,无旧无新,唯仁是亲,动顺天地,举措不失。然近则召公不悦,远则四国流言。夫子母之性,天道至亲。今圣主幼少,始免襁褓,即位以来,至亲分离,外戚杜隔,恩不得通。且汉家之制,虽任英贤,犹援姻戚。亲疏相错,杜塞间隙,诚所以安宗庙,重社稷也。今冯、卫无罪,久废不录,或处穷僻,不若民庶,诚非慈爱忠孝承上之意。夫为人后者,自有正义,至尊至卑,其势不嫌,是以人无贤愚,莫不为怨,奸臣贼子,以之为便,不讳之变,诚难其虑。今之保傅,非古之周公。周公至圣,犹尚有累,何况事失其衷,不合天心者哉!

 

  昔周公先遣伯禽守封于鲁,以义寒恩,宠不加后,故配天郊祀,三十余世。霍光秉政,辅翼少主,修善进士,名为忠直,而尊崇其宗党,摧抑外戚,结贵据权,至坚至固,终没之后,受祸灭门。方今师傅皆以伊、周之位,据贤保之任,以此思化,则功何不至?不思其危,则祸何不到?损益之际,孔父攸叹,持满之戒,老氏所慎。盖功冠天下者不安,威震人主者不全。今承衰乱之后,继重敝之世,公家屈竭,赋敛重数,苛吏夺其时,贪夫侵其财,百姓困乏,疾疫夭命。盗贼群辈,且以万数,军行众止,窃号自立,攻犯京师,燔烧县邑,至乃讹言积弩入宫,宿卫惊惧。自汉兴以来,诚未有也。国家微弱,奸谋不禁,六极之效,危于累卵。王者承天顺地,典爵主刑,不敢以天官私其宗,不敢以天罚轻其亲。陛下宜遂圣明之德,昭然觉悟,远述帝王之迹,近遵孝文之业,差五品之属,纳至亲之序,亟遣使者征中山太后,置之别官,令时朝见。又召冯、卫二族,裁与冗职,使得执戟,亲奉宿卫,以防未然之符,以抑患祸之端,上安社稷,下全保傅,内和亲戚,外绝邪谋。

 

  书奏,莽令元后下诏曰:“刚听言僻经妄说,违背大义。其罢归田里。”

 

  后莽篡位,刚遂避地河西,转入巴、蜀,往来二十许年。及隗嚣据陇右,欲背汉而附公孙述。刚说之曰:“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,人所畔者天所去也。伏念本朝躬圣德,举义兵,龚行天罚,所当必摧,诚天之所福,非人力也。将军本无尺土,孤立一隅,宜推诚奉顺,与朝并力,上应天心,下酬人望,为国立功,可以永年。嫌疑之事,圣人所绝。以将军之威重,远在千里,动作举措,可不慎与?今玺书数到,委国归信,欲与将军共同吉凶。布衣相与,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,况于万乘者哉!今何畏何利,久疑如是?卒有非常之变,上负忠孝,下愧当世。夫未至豫言,固常为虚,及其已至,又无所及,是以忠言至谏,希得为用。诚愿反复愚老之言。”嚣不纳,遂畔从述。

 

  建武七年,诏书征刚。刚将归,与嚣书曰:“愚闻专己者孤,拒谏者塞,孤塞之政,亡国之风也。虽有明圣之姿,犹屈己从众,故虑无遗策,举无过事。夫圣人不以独见为明,而以万物为心。顺人者昌,逆人者亡,此古今之所共也。将军以布衣为乡里所推,廊庙之计,既不豫定,动军发众,又不深料。今东方政教日睦,百姓平安,而西州发兵,人人忧忧,骚动惶惧,莫敢正言,群众疑惑,人怀顾望。非徒无精锐之心,其患无所不至。夫物穷则变生,事急则计易,其势然也。夫离道德,逆人情,而能有国有家者,古今未有也。将军素以忠孝显闻,是以士大夫不远千里,慕乐德义。今苟欲决意徼幸,此何如哉?夫天所祐者顺,人所助者信。如未蒙祐助,令小人受涂地之祸,毁坏终身之德,败乱君臣之节,污伤父子之恩,众贤破胆,可不慎哉!”嚣不纳。刚到,拜侍御史,迁尚书令。

 

  光武尝欲出游,刚以陇蜀未平,不宜宴安逸豫。谏不见听,遂以头轫乘舆轮,帝遂为止。

 

  时内外群官,多帝自选举,加以法理严察,职事过苦,尚书近臣,乃至捶扑牵曳于前,群臣莫敢正言。刚每辄极谏,又数言皇太子宜时就东宫,简任贤保,以成其德,帝并不纳。以数切谏失旨,数年,出为平阴令。复征拜太中大夫,以病去官,卒于家。

 

  鲍永字君长,上党屯留人也。父宣,哀帝时任司隶校尉,为王莽所杀。永少有志操,习欧阳《尚书》。事后母至孝,妻尝于母前叱狗,而永即去之。

 

  初为郡功曹。莽以宣不附己,欲不其子孙。都尉路平承望风旨,规欲害永。太守苟谏拥护,召以为吏,常置府中,永因数为谏陈兴复汉室,剪灭篡逆之策。谏每戒永曰:“君长几事不密,祸倚人门。”永感其言。及谏卒,自送丧归扶风,路平遂收永弟升。太守赵兴到,闻乃叹曰:“我受汉茅土,不能立节,而鲍宣死之,岂可害其子也!”敕县出升,复署永功曹。时,有矫称侍中止传舍者,兴欲谒之。永疑其诈,谏不听而出,兴遂驾往,永乃拔佩刀截马当匈,乃止,后数日,莽诏书果下捕矫称者,永由是知名。举秀才,不应。

 

  更始二年征,再迁尚书仆射,行大将军事,持节将兵,安集河东、并州、朔部,得自置偏裨,辄行军法。永至河东,因击青犊,大破之,更始封为中阳侯。永虽为将率,而车服敝素,为道路所识。

 

  时赤眉害更始,三辅道绝。光武即位,遣谏议大夫储大伯,持节征永诣行在所。永疑不从,乃收系大伯,遣使驰至长安。既知更始已亡,乃发丧,出大伯等,封上将军列侯印绶,悉罢兵,但幅巾与诸将及同心客百余人诣河内。帝见永,问曰:“卿众所在?”永离席叩头曰:“臣事更始,不能令全,诚惭以其众幸富贵,故悉罢之。”帝曰:“卿言大!”而意不悦。时攻怀未拔,帝谓永曰:“我攻怀三日而兵不下,关东畏服御,可且将故人自往城下譬之。”即拜永谏议大夫。至怀,乃说更始河内太守,于是开城而降。帝大喜,赐永洛阳商里宅,固辞不受。

 

  时,董宪裨将屯兵于鲁,侵害百姓,乃拜永为鲁郡太守。永到,击讨,大破之,降者数千人。唯别帅彭丰、虞休、皮常等各千余人,称“将军”,不胀下。顷之,孔子阙里无故荆棘自除,从讲堂至于里门。永异之,谓府丞及鲁令曰:“方今危急而阙里自开,斯岂夫子欲令太守行礼,助吾诛无道邪?”乃会人众,修乡射之礼,请丰等共会观视,欲因此禽之。丰等亦欲图永,乃持牛酒劳飨,而潜挟兵器。永觉之,手格杀丰等,禽破党与。帝嘉其略,封为关内侯,迁杨州牧。时南土尚多寇暴,永以吏人痍伤之后,乃缓其衔辔,示诛强横而镇抚其余,百姓安之。会遭母忧,去官,悉以财产与孤弟子。

 

  建武十一年,征为司隶校尉。帝叔父赵王良尊戚贵重,永以事劾良大不敬,由是朝廷肃然,莫不戒慎。乃辟扶风鲍恢为都官从事,恢亦抗直不避强御。帝常曰:“贵戚且宜敛手,以避二鲍。”其见惮如此。

 

  永行县到霸陵,路经更始墓,引车入陌,从事谏止之。永曰:“亲北面事人,宁有过墓不拜!虽以获罪,司隶所不避也。”遂下拜,哭尽哀而去。西至扶风,椎牛上苟谏冢。帝闻之,意不平,问公卿曰:“奉使如此何如?”太中大夫张湛对曰:“仁者行之宗,忠者义之主也。仁不遗旧,忠不忘君,行之高者也。”帝意乃释。

 

  后大司徒韩歆坐事,永固请之不得,以此忤帝意,出为东海相。坐度田事不实,被征,诸郡守多下狱。永至成皋,诏书逆拜为兖州牧,便道之官。视事三年,病卒。子昱。

 

  论曰:鲍永守义于故主,斯可以事新主矣。耻以其众受宠,斯可以受大宠矣。若乃言之者虽诚,而闻之未譬,岂苟进之悦,易以情纳,持正之忤,难以理求乎?诚能释利以循道,居方以从义,君子之概也。

 

  昱字文泉。少传父学,客授于东平。建武初,太行山中有剧贼,太守戴涉闻昱鲍永子,有智略,乃就谒,请署守高都长,昱应之,遂讨击群贼,诛其渠帅,道路开通,由是知名。后为沘阳长,政化仁爱,境内清净。

 

  荆州刺史表上之,再迁,中元元年,拜司隶校尉,诏昱诣尚书,使封胡降檄。光武遣小黄门问昱有所怪不?对曰:“臣闻故事通官文书不著姓,又当司徒露布,怪使司隶下书而著姓也。”帝报曰:“吾故欲今天下知忠臣之子复为司隶也。”昱在职,奉法守正,有父风。永平五年,坐救火迟,免。

 

  后拜汝南太守。郡多陂池,岁岁决坏,年费常三千余万。昱乃上作方梁石洫,水常饶足,溉田倍多,人以殷富。

 

  十七年,代王敏为司徒,赐钱帛什器帷帐,除子得为郎。建初元年,大旱,谷贵。肃宗召昱问曰:“旱既太甚。将何以消复灾眚?”对曰:“臣闻圣人理国,三年有成。今陛下始践天位,刑政未著,如有失得,何能致异?但臣前在汝南,典理楚事,系者千余人,恐未能尽当其罪。先帝诏言,大狱一起,冤者过半。又诸徙者骨肉离分,孤魂不祀。一人呼嗟,王政为亏,宜一切还诸徙家属,蠲除禁锢,兴灭继绝,死生获所。如此,和气可致。”帝纳其言。

 

  四年,代牟融为太尉,六年,薨,年七十余。

 

  子德,修志节,有名称,累官为南阳太守。时岁多荒灾,唯南阳丰穰。吏人爱悦,号为神父。时郡学久废,德乃修起横舍,备俎豆黻冕,行礼奏乐。又尊飨国老,宴会诸儒。百姓观者,莫不劝服。在职九年,征拜大司农,卒于官。

 

  子昂,字叔雅,有孝义节行。初,德被病数年,昂俯伏左右,衣不缓带;及处丧,毁瘠三年,抱负乃行;服阕,遂潜于墓次,不关时务。举孝廉,辟公府,连征不至,卒于家。

 

  郅惲字君章,汝南西平人也。年十二失母,居丧过礼。及长,理《韩诗》、《严氏春秋》,明天文历数。

 

  王莽时,寇贼群发,惲乃仰占玄象,叹谓友人曰:“方今镇、岁、荧惑并在汉分翼、轸之域,去而复来,汉必再受命,福归有德。如有顺天发策者,必成大功。”时左队大夫逯并素好士,惲说之曰:“当今上天垂象,智者以昌,愚者以亡。昔伊尹自鬻辅商,立功全人。惲窃不逊,敢希伊尹之踪,应天人之变。明府傥不疑逆,俾成天德。”并奇之,使署为吏。惲不谒,曰:“昔文王拔吕尚于渭滨,高宗礼傅说于岩筑,桓公取管仲于射钩,故能立弘烈,就元勋。未闻师相仲父,而可为吏位也。非窥天者不可与图远。君不授骥以重任,骥亦俯首裹足而去耳。”遂不受署。

 

  西至长安,乃上书王莽曰:

 

  臣闻天地重其人,惜其物,故运机衡,垂日月,含元包一,甄陶品类,显表纪世,图录豫设。汉历久长,孔为赤制,不使愚惑,残人乱时。智者顺以成德,愚者逆以取害,神器有命,不可虚获。上天垂戒,欲悟陛下,令就臣位,转祸为福。刘氏享天永命,陛下顺节盛衰,取之以天,还之以天,可谓知命矣。若不早图,是不免于窃位也。且尧、舜不以天显自与,故禅天下,陛下何贪非天显以自累也?天为陛下严父,臣为陛下孝子。父教不可废,子谏不可拒,惟陛下留神。

 

  莽大怒,即收系诏狱,劾以大逆。犹以惲据经谶,难即害之,使黄门近臣胁惲,令自告狂病恍忽,不觉所言。惲乃瞋目詈曰:“所陈皆天文圣意,非狂人所能造。”遂系须冬,会赦得出,乃与同郡郑敬南遁苍梧。

 

  建武三年,又至庐江,因遇积弩将军傅俊东徇扬州。俊素闻惲名,乃礼请之,上为将兵长史,授以军政。惲乃誓众曰:“无掩人不备,穷人于厄,不得断人支体,裸人形骸,放淫妇女。”俊军士犹发冢陈尸,掠夺百姓。惲谏俊曰:“昔文王不忍露白骨,武王不以天下易一人之命,故能获天地之应,克商如林之旅。将军如何不师法文王,而犯逆天地之禁,多伤人害物,虐及枯尸,取罪神明?今不谢天改政,无以全命。愿将军亲率士卒,收伤葬死,哭所残暴,以明非将军本意也。”从之,百姓悦服,所向皆下。

 

  七年,俊还京师,而上论之。惲耻以军功取位,遂辞归乡里。县令卑身崇礼,请以为门下掾。惲友人董子张者,父先为乡人所害。及子张病,将终,惲往候之。子张垂殁,视惲,歔欷不能言。惲曰:“吾知子不悲天命,而痛仇不复也。子在,吾忧而不手;子亡,吾手而不忧也。”子张但目击而已。惲即起,将客遮仇人,取其头以示子张。子张见而气绝。惲因而诣县,以状自首。令应之迟,惲曰:“为友报仇,吏之私也。奉法不阿,君之义也。亏君以生,非臣节也。”趋出就狱。令跣而追惲,不及,遂自至狱,令拔刃自向以要惲曰:“子不从我出,敢以死明心。”惲得此乃出,因病去。

 

  久之,太守欧阳歙请为功曹。汝南旧俗,十月飨会,百里内县皆赍牛酒到府宴饮。时临飨礼讫,歙教曰:“西部督邮繇延,天资忠贞,禀性公方,摧破奸凶,不严而理。今与众儒共论延功,显之于朝。太守敬嘉厥休,牛酒养德。”主簿读教,户曹引延受赐。惲于下坐愀然前曰:“司正举觥,以君之罪,告谢于天。案延资性贪邪,外方内员,朋党构奸,罔上害人,所在荒乱,怨慝并作。明府以恶为善,股肱以直从曲,此既无君,又复无臣,惲敢再拜奉觥。”歙色惭动,不知所言。门下掾郑敬进曰:“君明臣直,功曹言切,明府德也。可无受觥哉?”歙意少解,曰:“实歙罪也,敬奉觥。”惲乃免寇谢曰:“昔虞舜辅尧,四罪咸服,谗言弗庸,孔任不行,故能作股肱,帝用有歌。惲不忠,孔任是昭,豺虎从政,既陷诽谤,又露所言,罪莫重焉。请收惲、延,以明好恶。”歙曰:“是重吾过也。”遂不宴而罢。惲归府,称病,延亦自退。

 

  郑敬素与惲厚,见其言许歙,乃相招去,曰:“子廷争繇延,君犹不纳。延今虽去,其势必还。直心无讳,诚三代之道。然道不同者不相为谋,吾不能忍见子有不容君之危,盍去之乎!”惲曰:“孟轲以强其君之所不能为忠,量其君之所不能为贼。惲业已强之矣。障君于朝,既有其直,而不死职,罪也。延退而惲又去,不可。”敬乃独隐于弋阳山中,居数月,歙果复召延,惲于是乃去,从敬止,渔钓自娱,留数十日。惲志在从政,既乃喟然而叹,谓敬曰:“天生俊士,以为人也。鸟兽不可与同群,子从我为伊、吕乎?将为巢、许,而父老尧、舜乎?”敬曰:“吾足矣。初从生步重华于南野,谓来归为松子,今幸得全躯树类,还奉坟墓,尽学问道,虽不从政,施之有政,是亦为政也。吾年耄矣,安得从子?子勉正性命,勿劳神以害生。”惲于是告别而去。敬字次都,清志高世,光武连征不到。

 

  惲遂客居江夏教授,郡举孝廉,为上东城门候。帝尝出猎,车驾夜还,惲拒关不开。帝令从者见面于门间。惲曰:“火明辽远”。遂不受诏。帝乃回从东中门入。明日,惲上书谏曰:“昔文王不敢槃于游田,以万人惟忧。而陛下远猎山林,夜以继昼,其于社稷宗庙何?暴虎冯河,未至之戒,诚小臣所窃忧也。”书奏,赐布百匹,贬东中门候为参封尉。后令惲授皇太子《韩诗》,侍讲殿中。及郭皇后废。惲乃言于帝曰:“臣闻夫妇之好,父不能得之于子,况臣能得之于君乎?是臣所不敢言。虽然,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,无令天下有议社稷而已。”帝曰:“惲善恕己量主,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也。”后既废,而太子意不自安,惲乃说太子曰:“久处疑位,上违孝道,下近危殆。昔高宗明君,吉甫贤臣,及有纤介,放逐孝子。《春秋》之义,母以子贵。太子宜因左右及诸皇子引愆退身,奉养母氏,以明圣教,不背所生。”太子从之,帝竟听许。

 

  惲再迁长沙太守。先是,长沙有孝子古初,遭父丧未葬,邻人失火,初匍匐柩上,以身扞火,火为之灭。惲甄异之,以为首举。后坐事左转芒长,又免归,避地教授,著书八篇。以病卒。子寿。

 

  寿字伯孝,善文章,以廉能称,举孝廉,稍迁冀州刺史。时,冀部属郡多封诸王。宾客放纵,类不检节,寿案察之,无所容贷。乃使部从事专住王国,又徙督邮舍王宫外,动静失得,即时骑驿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,于是藩国畏惧,并为遵节。视事三年,冀土肃清。三迁尚书令。朝廷每有疑议,常独进见。肃宗奇其智策,擢为京兆尹。郡多强豪,奸暴不禁。三辅素闻寿在冀州,皆怀震竦,各相检敕,莫敢干犯。寿虽威严,而推诚下吏,皆愿效死,莫有欺者。以公事免。复征为尚书仆射。

 

  是时,大将军窦宪以外戚之宠,威倾天下。宪尝使门生赍书诣寿,有所请托,寿即送诏狱。前后上书陈宪骄恣,引王莽以诫国家。是时,宪征匈奴,海内供其役费,百宪及其弟笃、景并起第宅,骄奢非法,百姓苦之。寿以府臧空虚,军旅未休,遂因朝会讥刺宪等,厉音正色,辞旨甚切。宪怒,陷寿以买公田诽谤,下吏当诛。侍御史何敞上疏理之曰:“臣闻圣王辟四门,开四聪,延直言之路,下不讳之诏,立敢谏之旗,听歌谣于路,争臣七人,以自鉴照,考知政理,违失人心,辄改更之,故天人并应,传福无穷。臣伏见尚书仆射郅寿坐于台上,与诸尚书论击匈奴,言议过差,及上书请买公田,遂系狱考劾大不敬。臣愚以为寿机密近臣,匡救为职。若怀默不言,其罪当诛。今寿违众正议,以安宗庙,岂其私邪?又台阁平事,分争可否,虽唐、虞之隆,三代之盛,犹谓谔谔以昌,不以诽谤为罪。请买公田,人情细过,可裁隐忍。寿若被诛,臣恐天下以为国家横罪忠直,贼伤和气,忤逆阴阳。臣所以敢犯严威,不避夷灭,触死瞽言,非为寿也。忠臣尽节,以死为归。臣虽不知寿,度其甘心安之。诚不欲圣朝行诽谤之诛,以伤晏晏之化,杜塞忠直,垂讥无穷。臣敞谬豫机密,言所不宜,罪名明白,当填牢狱,先寿僵仆,万死有余。”书奏,寿得减死,论徙合浦。未行,自杀,家属得归乡里。

 

  赞曰:鲍永沈吟,晚乃归正。志达义全,先号后庆。申屠对策,郅惲上书。有道虽直,无道不愚。

卷三十上 苏竟杨厚列传第二十上

  苏竟字伯况,扶风平陵人也。平帝世,竟以明《易》为博士讲《书》祭酒。善图纬,能通百家之言。王莽时,与刘歆等共典校书,拜代郡中尉。时匈奴扰乱,北边多罹其祸,竟终完辑一郡。光武即位,就拜代郡太守,使固塞以拒匈奴。建武五年冬,卢芳略得北边诸郡,帝使偏将军随弟屯代郡。竟病笃,以兵属弟,诣京师谢罪。拜侍中,数月,以病免。

 

  初,延岑护军邓仲况拥兵据南阳阴县为寇,而刘歆兄子龚为其谋主。竟时在南阳,与龚书晓之曰:

 

  君执事无恙。走昔以摩研编削之才,与国师公从事出入,校定秘书,窃自依依,末由自远。盖闻君子愍同类而伤不遇。人无愚智,莫不先避害然后求利,先定志然后求名。昔智果见智伯穷兵必亡,故变名远逝,陈平知项王为天所弃,故归心高祖,皆智之至也。闻郡前权时屈节,北面延牙,乃后觉悟,栖迟养德。先世数子,又何以加。君处阴中,土多贤士,若以须臾之间,研考异同,揆之图书,测之人事,则得失利害,可陈于目,何自负畔乱之困,不移守恶之名乎?与君子之道,何其反也?

 

  世之俗儒末学,醒醉不分,而稽论当世,疑误视听。或谓天下迭兴,未知谁是,称兵据土,可图非冀。或曰圣王未启,宜观时变,倚强附大,顾望自守。二者之论,岂其然乎?夫孔丘秘经,为汉赤制,玄包幽室,文隐事明。且火德承尧,虽昧必亮,承积世之祚,握无穷之符,王氏虽乘间偷篡,而终婴大戮,支分体解,宗氏屠灭,非其效欤?皇天所以眷顾蜘蹰,忧汉子孙者也。论者若不本之于天,参之于圣,猥以《师旷杂事》轻自眩惑,说士作书,乱夫大道,焉可信哉?

 

  诸儒或曰:今五星失晷,天时谬错,辰星久而不效,太白出入过度,荧惑进退见态,镇星绕带天街,岁星不舍氐、房。以为诸如此占,归之国家。盖灾不徒设,皆应之分野,各有所主。夫房、心即宋之分,东海是也。尾为燕分,渔阳是也。东海董宪迷惑未降,渔阳彭宠逆乱拥兵,王赫斯怒,命将并征,故荧惑应此,宪、宠受殃。太白、辰星自亡新之末,失行算度,以至于今,或守东井,或没羽林,或裴回藩屏,或踯躅帝宫,或经天反明,或潜臧久沈,或衰微暗昧,或煌煌北南,或盈缩成钩,或偃蹇不禁,皆大运荡除之祥,圣帝应符之兆也。贼臣乱子,往往错互,指麾妄说,传相坏误。由此论之,天文安得遵度哉!

 

  乃者,五月甲申,天有白虹,自子加午,广可十丈,长可万丈,正临倚弥。倚弥即黎丘,秦丰之都也。是时月入于毕。毕为天网,主网罗无道之君,故武王将伐纣,上祭于毕,求助天也。夫仲夏甲申为八魁。八魁,上帝开塞之将也,主退恶攘逆。流星状似蚩尤旗,或曰营头,或曰天枪,出奎而西北行,至延牙营上,散为数百而灭,奎为毒螫,主库兵。此二变,郡中及延牙士众所共见也。是故延牙遂之武当,托言发兵,实避其殃。今年《比卦》部岁,《坤》主立冬,《坎》主冬至,水性灭火,南方之兵受岁祸也。德在中宫,刑在木,木胜土,刑制德,今年兵事毕已,中国安宁之效也。五七之家三十五姓,彭、秦、延氏不得豫焉。如何怪惑,依而恃之?《葛累》之诗,“求福不回”,其若是乎!

 

  图谶之占,众变之验,皆君所明。善恶之分,去就之决,不可不察。无忽鄙言!

 

  夫周公之善康叔,以不从管、蔡之乱也;景帝之悦济北,以不从吴濞之畔也。自更始以来,孤恩背逆,归义向善,臧否粲然,可不察欤!良医不能救无命,强梁不能与天争,故天之所坏,人不得支。宜密与太守刘君共谋降议。仲尼栖栖,墨子遑遑,忧人之甚也。屠羊救楚,非要爵禄;茅焦干秦,岂求报利?尽忠博爱之诚,愤懑不能已耳。

 

  又与仲况书谏之,文多不载,于是仲况与龚遂降。

 

  龚字孟公,长安人,善论议,扶风马援、班彪并器重之。竟终不伐其功,潜乐道术,作《记诲篇》及文章传于世。年七十,卒于家。

 

  杨厚字仲桓,广汉新都人也。祖父春卿,善图谶学,为公孙述将。汉兵平蜀,春卿自杀,临命戒子统曰:“吾绨帙中有先祖所传秘记,为汉家用,尔其修之。”统感父遗言,服阕,辞家从犍为周循学习先法,又就同郡郑伯山受《河洛书》及天文推步之术。建初中为彭城令,一州大旱,统推阴阳消伏,县界蒙泽。太守宗湛使统求为郡求雨,亦即降澍。自是朝廷灾异,多以访之。统作《家法章句》及《内谶》二卷角说,位至光禄大夫,为国三老。年九十卒。

 

  统生厚。厚母初与前妻子博不相安,厚年九岁,思令和亲,乃托疾不言不食。母知其旨,惧然改意,恩养加笃。博后至光禄大夫。

 

  厚少学统业,精力思述。初,安帝永初三年,太白入斗,洛阳大水。时统为侍中,厚随在京师。朝廷以问统,统对“年老耳目不明,子厚晓读图书,粗识其意”。邓太后使中常侍承制问之,厚对以为“诸王子多在京师,容有非常,宜亟发遣各还本国。”太后从之,星寻灭不见。又克水退期日,皆如所言。除为中郎。太后特引见,问以图谶,厚对不合,免归。复习业犍为,不应州郡、三公之命,方正、有道、公正特征,皆不就。

 

  永建二年,顺帝特征,诏告郡县督促发遣。厚不得已,行到长安,以病自上,因陈汉三百五十年之厄,宜蠲汉改宪之道,及消伏灾异,凡五事。制书褒述,有诏太医致药,太宫赐羊酒。及至,拜议郎,三迁为侍中,特蒙引见,访以时政。四年,厚上言“今夏必盛寒,当有疾疫蝗虫之害”。是岁,果六州大蝗,疫气流行。后又连上“西北二方有兵气,宜备边寇”。车驾临当西巡,感厚言而止。至阳嘉三年,西羌寇陇右,明年,乌桓围度辽将军耿晔。永和元年,复上“京师应有水患,又当火灾,三公有免者,蛮夷当反畔”。是夏,洛阳暴水,杀千余人;至冬,承福殿灾,太尉庞参免;荆、交二州蛮夷贼杀长吏,寇城郭。又言“阴臣、近戚、妃党当受祸。”明年,宋阿母与宦者褒信侯李元等遘奸废退;后二年,中常侍张逵等复坐诬罔大将军梁商专恣,悉伏诛。每有灾异,厚辄上消救之法,而阉宦专政,言不得信。

 

  时大将军梁冀威权倾朝,遣弟侍中不疑以车马、珍玩致遗于厚,欲与相见。厚不答,固称病救退。帝许之,赐车马钱帛归家。修黄、老,教授门生,上名录者三千余人。太尉李固数荐言之。本初元年,梁太后诏备古礼以聘厚,遂辞疾不就。建和三年,太后复诏征之,经四年不至。年八十二,卒于家。策书吊祭。乡人谥曰文父。门人为立庙,郡文学掾史春秋飨射常祠之。

卷三十下 郎顗襄楷列传第二十下

  郎顗字雅光,北海安丘人也。父宗,字仲绥,学《京氏易》,善风角、星算、六日七分,能望气占候吉凶,常卖卜自奉。安帝征之,对策为诸儒表,后拜吴令。时卒有暴风,宗占知京师当有大火,记识时日,遣人参候,果如其言。诸公闻而表上,以博士征之。宗耻以占验见知,闻征书到,夜县印绶于县廷而遁去,遂终身不仕。

 

  顗少传父业,兼明经典,隐居海畔,延致学徒常数百人。昼研精义,夜占象度,勤心锐思,朝夕无倦。州郡辟召,举有道、方正,不就。

 

  顺帝时,灾异屡见,阳嘉二年正月,公正征,顗乃诣阙拜章曰:

 

  臣闻天垂妖象,地见灾符,所以谴告人主,责躬修德,使正机平衡,流化兴政也。《易内传》曰:“凡灾异所生,各以其政。变之则除,消之亦除。”伏惟陛下躬日吴之听,温三省之勤,思过念咎,务消祇悔。

 

  方今时俗奢佚,浅恩薄义。夫救奢必于俭约,拯薄无若敦厚,安上理人,莫善于礼。修礼遵约,盖惟上兴,革文变薄,事不在下。故《周南》之德,《关雎》政本。本立道生,风行草从,澄其源者流清,混其本者末浊。天地之道,其犹鼓籥,以虚为德,自近及远者也。伏见往年以来,园陵数灾,炎光炽猛,惊动神灵。《易天人应》曰:“君子不思遵利,兹谓无泽,厥灾孽火烧其宫。”又曰:“君高台府,犯阴侵阳,厥灾火。”又曰:“上不俭,下不节,炎火并作烧君室。”自顷缮理西苍,修复太学,宫殿官府,多所构饰。昔盘庚迁殷,去奢即俭,夏后卑室,尽力致美。又鲁人为长府,闵子骞曰:“仍旧贯,何必改作。”臣愚以为诸所缮修,事可省减,禀恤贫人,赈赡孤寡,此天之意也,人之庆也,仁之本也,俭之要也。焉有应天养人,为仁为俭,而不降福者哉?

 

  土者地祇,阴性澄静,宜以施化之时,敬而勿扰。窃见正月以来,阴暗连日。《易内传》曰:“久阴不雨,乱气也,《蒙》之《比》也。蒙者,君臣上下相冒乱也。”又曰:“欲德不用,厥异常阴。”夫贤者化之本,云者雨之具也。得贤而不用,犹久阴而不雨也。又顷前数日,寒过其节,冰既解释,还复凝合。夫寒往则暑来,暑往则寒来,此言日月相推,寒暑相避,以成物也。今立春之后,火卦用事,当温而寒,违反时节,由功赏不至,而刑罚必加也。宜须立秋,顺气行罚。

 

  臣伏案《飞侯》,参察众政,以为立夏之后,当有震裂涌水之害。又比荧惑失度,盈缩往来,涉历舆鬼,环绕轩辕。火精南方,夏之政也。政有失礼,不从夏令,则荧惑失行。正月三日至乎九日,三公卦也。三公上应台阶,下同元首。政失其道,则寒阴反节。“节彼南山”,咏自《周诗》;“股肱良哉”,著于《虞典》。而今之在位,竞托高虚,纳累钟之奉,忘天下之忧,栖迟偃仰,寝疾自逸,被策文,得赐钱,即复起矣。何疾之易而愈之速”以此消伏灾眚,兴致升平,其可得乎?今选举牧守,委任三府。长吏不良,既咎州郡,州郡有失,岂得不归责举者?而陛下崇之弥优,自下慢事愈甚,所谓大网疏,小网数。三公非臣之仇,臣非狂夫之作,所以发愤忘食,恳恳不已者,诚念朝廷欲致兴平,非不能面誉也。

 

  臣生长草野,不晓禁忌,披露肝胆,书不择言。伏锧鼎镬,死不敢恨。谨诣阙奉章,伏待重诛。

 

  书奏,帝复使对尚书。顗对曰:

 

  臣闻明王圣主好闻其过,忠臣孝子言无隐情。臣备生人伦视听之类,而禀性愚悫,不识忌讳,故出死亡命,恳恳重言。诚欲陛下修乾坤之德,开日月之明,披图籍,案经典,览帝王之务,识先后之政。如有阙遗,退而自改。本文、武之业,拟尧、舜之道,攘灾延庆,号令天下。此诚臣顗区区之愿,夙夜梦寤,尽心所计。谨条序前章,畅其旨趣,条便宜七事,具如状对:

 

  一事:陵园至重,圣神攸冯,而灾火炎赫,迫近寝殿,魂而有灵,犹将惊动。寻宫殿宫府,近始永平,岁时未积,便更修造。又西苑之设,禽畜是处,离房别观,本不常居,而皆条精土木,营建无已,消功单贿,巨亿为计。《易内传》曰:“人君奢侈,多饰宫室,其时旱,其灾火。”是故鲁僖遭旱,修政自敕,下钟鼓之县,休缮治之官,虽则不宁,而时雨自降。由此言之,天之应人,敏于景响。今月十七日戊午,征日也,日加申,风从寅来,丑时而止。丑、寅、申皆征也,不有火灾,必当为旱。愿陛下校计缮修之费,永念百姓之劳,罢将作之官,减雕文之饰,损疱厨之馔,退宴私之乐。《易中孚传》曰:“阳感天,不旋日。”如是,则景云降集,眚沴息矣。

 

  二事:去年以来,《兑卦》用事,类多不效。《易传》曰:“有貌无实,佞人也;有实无貌,道人也。”寒温为实,清浊为貌。今三公皆令色足恭,外厉内荏,以虚事上,无佐国之实,故清浊效而寒温不效也,是以阴寒侵犯消息。占曰:“日乘则有妖风,日蒙则有地裂。”如是三年,则致日食,阴侵其阳,渐积所致。立春前后温气应节者,诏令宽也。其后复寒者,无宽之实也。夫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,率土之人,岂无贞贤,未闻朝廷有所赏拔,非所以求善赞务,弘济元元。宜采纳良臣,以助圣化。

 

  三事:臣闻天道不远,三五复反。今年少阳之岁,法当乘起,恐后年已往,将遂惊动,涉历天门,灾成戊已。今春当旱,夏必有水,臣以六日七分候之可知。未灾眚之来,缘类而应。行有玷缺,则气逆于天,精感变出,以戒人君。王者之义,时有不登,则损滋彻膳。数年以来,谷收稍减,家贫户馑,岁不如昔。百姓不足,君谁与足?水旱之灾,虽尚未至,然君子远览,防微虑萌。《老子》曰:“人之饥也,以其上食税之多也。”故孝文皇帝绨袍革舄,木器无文,约身薄赋,时致升平。今陛下圣德中兴,宜遵前典,惟节惟约,天下幸甚。《易》曰:“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”是故高宗以享福,宋景以延年。

 

  四事:臣窃见皇子未立,储宫无主,仰观天文,太子不明。荧惑以去年春分后十六日在娄五度,推步《三统》,荧惑今当在翼九度,今反在柳三度,则不及五十余度。去年八月二十四日戊辰,荧惑历舆鬼东入轩辕,出后星北,东去四度,北旋复还。轩辕者,后宫也。荧惑者,至阳之精也,天之使也,而出入轩辕,绕还往来。《易》曰:“天垂象,见吉凶。”其意昭然可见矣。礼,天子一娶九女,嫡媵毕县。今宫人侍御,动以千计,或生而幽隔,人道不通,郁积之气,上感皇天,故遣荧惑入轩辕,理人伦,垂象见异,以悟主上。昔武王下车,出倾宫之女,表商容之间,以理人伦,以表贤德,故天授以圣子,成王是也。今陛下多积宫人,以违天意,故皇胤多夭,嗣体莫寄。《诗》云:“敬天之怒,不敢戏豫。”方今之福,莫若广嗣,广嗣之术,可不深思?宜简出宫女恣其姻嫁,则天自降福,子孙千亿。惟陛下丁宁再三,留神于此。左右贵幸,亦宜惟臣之言,以悟陛下。盖善言古者合于今,善言天者合于人。愿访问百僚,有违臣言者,臣当受苟言之罪。

 

  五事:臣窃见去年闰月十七日已丑夜,有白气从西方天苑趋左足,入玉井,数日乃灭。《春秋》曰:“有星孛于大辰。大辰者何?大火也。大火为大辰,伐又为大辰,北极亦为大辰。”所以孛一宿而连三宿者,言北辰王者之宫也。凡中宫无节,政教乱逆,威武衰微,则此三星以应之也。罚者白虎,其宿主兵,其国赵、魏,变见西方,亦应三辅。凡金气为变,发在秋节。臣恐立秋以后,赵、魏、关西将有羌寇畔戾之患。宜豫宣告诸郡,使敬授人时,轻徭役,薄赋敛,勿妄缮起,坚仓狱,备守卫,回选贤能,以镇抚之。金精之变,责归上司。宜以五月丙午,遣太尉服干戚,建井旟,书玉板之策,引白气之异,于西郊责躬求愆,谢咎皇天,消灭妖气。盖以火胜金,转祸为福也。

 

  六事:臣窃见今月十四日乙卯巳时,白虹贯日。凡日傍气色白而纯者名为虹。贯日中者,侵太阳也;见于春者,政变常也。方今中官外司,各各考事,其所考者,或非急务。又恭陵火灾,主名未立,多所收捕,备经考毒。寻火为天戒,以悟人君,可顺而不可违,可敬而不可慢。陛下宜恭已内省,以备后灾。凡诸考察,并须立秋。又《易传》曰:“公能其事,序贤进士,后必有喜。”反之,则白虹贯日。以甲乙见者,则谴在中台。自司徒居位,阴阳多谬,久无虚已进贤之策,天下兴议,异人同咨。且立春以来,金气再见,金能胜木,必有兵气,宜黜司徒以应天意。陛下不早攘之,将负臣言,遗患百姓。

 

  七事:臣伏惟汉兴以来三百三十九岁。于《诗三基》,高祖起亥仲二年,今在戌仲十年。《诗汜历枢》曰:“卯酉为革政,午亥为革命,神在天门,出入候听。”言神在戌亥,司候帝王兴衰得失,厥善则昌,厥恶则亡。于《易雄雌秘历》,今值困乏。凡九二困者,众小人欲共困害君子也。《经》曰:“困而不失其所,其唯君子乎!”唯独贤圣之君,遭困遇险,能致命遂志,不去其道。陛下乃者潜龙养德,幽隐屈厄,即位之元,紫宫惊动,历运之会,时气已应。然犹恐妖祥未尽,君子思患而豫防之。臣以为戌仲已竟,来年入季,文帝改法,除肉刑之罪,至今适三百载。宜因斯际,大蠲法令,官名称号,舆服器械,事有所更,变大为小,去奢就俭,机衡之政,除烦为简。改元更始,招求幽隐,举方正,征有道,博采异谋,开不讳之路。

 

  臣陈引际会,恐犯忌讳,书不尽言,未敢究畅。

 

  台诘顗曰:“对云‘白虹贯日,政变常也。’朝廷率由旧章,何所变易而言变常?又言‘当大蠲法令,革易官号’。或云变常以致灾,或改旧以除异,何也?又阳嘉初建,复欲改元,据何经典?其以实对。”顗对曰:

 

  方春东作,布德之元,阳气开发,养导万物。王者因天视听,奉顺时气,宜务崇温柔,尊其行令。而今立春之后,考事不息,秋冬之政,行乎春夏,故白虹春见,掩蔽日曜。凡邪气乘阳,则虹霓在日,斯皆臣下执事刻急所致。殆非朝廷优宽之本。此其变常之咎也。又今选举皆归三司,非有周、召之才,而当则哲之重,每有选用,辄参之掾属,公府门巷,宾客填集,送去迎来,财货无已。其当迁者,竞相荐谒,各遣子弟,充塞道路,开长奸门,兴致浮伪,非所谓率由旧章也。尚书职在机衡,宫禁严密,私曲之意,羌不得通,偏党之恩,或无所用。选举之任,不如还在机密。臣诚愚戆,不知折中,斯固远近之论,当今之宜。又孔子曰:“汉三百载,斗历改宪。”三百四岁为一德,五德千五百二十岁,五行更用。王者随天,譬犹自春徂夏,改青服绛者也。自文帝省刑,适三百年,而轻微之禁,渐已殷积。王者之法,譬犹江河,当使易避而难犯也。故《易》曰:“易则易知,简则易从,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。”今去奢即俭,以先天下,改易名号,随事称谓。《易》曰:“君子之道,或出或处,同归殊涂,一致百虑。”是知变常而善,可以除灾,变常而恶,必致于异。今年仲竟,来年入季,仲终季始,历运变改,故可改元,所以顺天道也。

 

  臣顗愚蔽,不足以答圣问。

 

  顗又上书荐黄琼、李固,并陈消灾之术曰:

 

  臣前对七事,要政急务,宜于今者,所当施用。诚知愚浅,不合圣听,人贱言废,当受诛罚,征营惶怖,靡知厝身。

 

  臣闻刳舟剡楫,将欲济江海也;聘贤选佐,将以安天下也。昔唐尧在上,群龙为用,文、武创德,周、召作辅,是以能建天地之功,增日月之耀者也。《诗》云:“赫赫王命,仲山甫将之。邦国若否,仲山甫明之。”宣王是赖,以致雍熙。陛下践祚以来,勤心庶政,而三九之位,未见其人,是以灾害屡臻,四国未宁。臣考之国典,验之闻见,莫不以得贤为功,失士为败。且贤者出处,翔而后集,爵以德进,则其情不苟,然后使君子耻贫贱而乐富贵矣。若有德不报,有言不酬,来无所乐,进无所趋,则皆怀归薮泽,修其故志矣。夫求贤者,上以承天,下以为人。不用之,则逆天统,违人望。逆天统则灾眚降,违人望则化不行。灾眚降则下呼嗟,化不行则君道亏。四始之缺,五际之厄,其咎由此。岂可不刚健笃实,矜矜栗栗,以守天功盛德大业乎?

 

  臣伏见光禄大夫江夏黄琼,耽道乐术,清亮自然,被褐怀宝,含味经籍,又果于从政,明达变复。朝廷前加优宠,宾于上位。琼入朝日浅,谋谟未就,因以丧病,致命遂志。《老子》曰:“大音希声,大器晚成。”善人为固,三年乃立。天下莫不嘉朝廷有此良人,而复怪其不时还任。陛下宜加降崇之恩,极养贤之礼,征反京师,以慰天下。又处士汉中李固,年四十,通游、夏之艺,履颜、闵之仁。洁白之节,情同璬日,忠贞之操,好是正直,卓冠古人,当世莫及。元精所生,王之佐臣,天之生固,必为圣汉,宜蒙特征,以示四方。夫有出伦之才,不应限以官次。昔颜子十八,天下归仁;子奇稚齿,化阿有声。若还琼征固,任以时政,伊尹、傅说,不足为此,则可垂景光,致休祥矣。臣顗明不知人,伏听众言,百姓所归,臧否共叹。愿泛问百僚,核其名行,有一不合,则臣为欺国。惟留圣神,不以人废言。

 

  谨复条便宜四事,附奏于左:

 

  一事:孔子作《春秋》,书“正月”者,敬岁之始也。王者则天之象,因时之序,宜开发德号,爵贤命士,流宽大之泽,垂仁厚之德,顺助元气,含养庶类。如此,则天文昭烂,星辰显列,五纬循轨,四时和睦。不则太阳不光,天地混浊,时气错逆,霾雾蔽日。自立春以来,累经旬朔,未见仁德有所施布,但闻罪罚考掠之声。夫天之应人,疾如景响,而自从入岁,常有蒙气,月不舒光,日不宣曜。日者太阳,以象人君,政变于下,日应于天。清浊之占,随政抑扬。天之见异,事无虚作。岂独陛下倦于万机,帷幄之政有所阙欤?何天戒之数见也!臣愿陛下发扬乾刚,援引贤能,勤求机衡之寄,以获断金之利。臣之所陈,辄以太阳为先者,明其不可久暗,急当改正。其异虽微,其事甚重。臣言虽约,其旨甚广。惟陛下乃眷臣章,深留明思。

 

  二事:孔子曰:“雷之始发《大壮》始,君弱臣强从《解》起。”今月九日至十四日,《大壮》用事,消息之卦也。于此六日之中,雷当发声,发声则岁气和,王道兴也。《易》曰:“雷出地奋,豫,先王以作乐崇德,殷荐之上帝。”雷者,所以开发萌牙,辟阴除害。万物须雷而解,资雨而润。故《经》曰:“雷以动之,雨以润之。”王者崇宽大,顺春令,则雷应节,不则发动于冬,当震反潜。故《易传》曰:“当雷不雷,太阳弱也。”今蒙气不除,日月变色,则其效也。天网恢恢,疏而不失,随时进退,应政得失。大人者,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璇玑动作,与天相应。雷者号令,其德生养。号令殆废,当生而杀,则雷反作,其时无岁。陛下若欲除灾昭祉,顺天致和,宜察臣下尤酷害者,亟加斥黜,以安黎元,则太皓悦和,雷声乃发。

 

  三事:去年十月二十日癸亥,太白与岁星合于房、心。太白在北,岁星在南,相离数寸,光芒交接。房、心者,天帝明堂布政之宫。《孝经钩命决》曰:“岁星守心年谷丰。”《尚书洪范记》曰:“月行中道,移节应期,德厚受福,重华留之。”重华者,谓岁星在心也。今太白从之,交合明堂,金木相贼,而反同合,此以阴陵阳,臣下专权之异也。房、心东方,其国主宋。《石氏经》曰:“岁星出左有年,出右无年。”今金木俱东,岁星在南,是为出右,恐年谷不成,宋人饥也。陛下宜审详明堂布政之务,然后妖异可消,五纬顺序矣。

 

  四事:《易传》曰:“阳无德则旱,阴僣阳亦旱。”阳无德者,人君恩泽不施于人也。阴僣阳者,禄去公室,臣下专权也。自冬涉春,讫无嘉泽,数有西风,反逆时节。朝廷劳心,广为祷祈,荐祭山川,暴龙移市。臣闻皇天感物,不为伪动,灾变应人,要在责已。若令雨可请降,水可攘止,则岁无隔并,太平可待。然而灾害不息者,患不在此也。立春以来,未见朝廷赏录有功,表显有德,存问孤寡,赈恤贫弱,而但见洛阳都官奔车东西,收系纤介,牢狱充盈。臣闻恭陵火处,比有光曜,明此天灾,非人之咎。丁丑大风,掩蔽天地。风者号令,天之威怒,皆所以感悟人君忠厚之戒。又连月无雨,将害宿麦。若一谷不登,则饥者十三四矣。陛下诚宜广被恩泽,贷赡元元。昔尧遭九年之水,人有十载之蓄者,简税防灾,为其方也。愿陛下早宣德泽,以应天功。若臣言不用,朝政不改者,立夏之后乃有澍雨,于今之际未可望也。若政变于朝而天不雨,则臣为诬上,愚不知量,分当鼎镬。

 

  书奏,特诏拜郎中,辞病不就,即去归家。至四月京师地震,遂陷。其夏大旱。秋,鲜卑入马邑城,破代郡兵。明年,西羌寇陇右。皆略如顗言。后复公车征,不行。

 

  同县孙礼者,积恶凶暴,好游侠,与其同里人常慕顗名德,欲与亲善。顗不顾,以此结怨,遂为礼所杀。

 

  襄楷字公矩,平原隰阴人也。好学博古,善天文阴阳之术。

 

  桓帝时,宦官专朝,政刑暴滥,又比失皇子,灾异尤数。延熹九年,楷自家诣阙上疏曰:

 

  臣闻皇天不言,以文象设教。尧、舜虽圣,必历象日月星辰,察五纬所在,故能享百年之寿,为万世之法。臣窃见去岁五月,荧惑入太微,犯帝座,出端门,不轨常道。其闰月良辰,太白入房,犯心小星,震动中耀。中耀,天王也;傍小星者,天王子也。夫太微天廷,五帝之坐,而金火罚星扬光其中,于占,天子凶;又俱入房、心,法无继嗣。今年岁星久守太微,逆行西至掖门,还切执汉。岁为木精,好生恶杀,而淹留不去者,咎在仁德不修,诛罚太酷。前七年十二月,荧惑与岁星俱入轩辕,逆行四十余日,而邓皇后诛。其冬大寒,杀鸟兽,害鱼鳖,城傍竹柏之叶有伤枯者。臣闻于师曰:“柏伤竹枯,不出三年,天子当之。”今洛阳城中人夜无故叫呼,云有火光,人声正喧,于占亦与竹柏枯同。自春夏以来,连有霜雹及大雨雷,而臣作威作福,刑罚急刻之所感也。

 

  太原太守刘瓆、南阳太守成瑨,志除奸邪,其所诛剪,皆合人望,而陛下受阉竖之谮,乃远加考逮。三公上书乞哀瓆等,不见采察,而严被谴让。忧国之臣,将遂杜口矣。

 

  臣闻杀无罪,诛贤者,祸及三世。自陛下即位以来,频行诛伐,梁、寇、孙、邓,并见族灭,其从坐者,又非其数。李云上书,明主所不当讳,杜众乞死,谅以感悟圣朝,曾无赦宥,而并被残戮,天下之人,咸知其冤。汉兴以来,未有拒谏诛贤,用刑太深如今者也。

 

  永平旧典,诸当重论皆须冬狱,先请后刑,所以重人命也。顷数十岁以来,州郡玩习,又欲避请谳之烦,辄托疾病,多死牢狱。长吏杀生自己,死者多非其罪,魂神冤结,无所归诉,淫厉疾疫,自此而起。昔文王一妻,诞至十子,今宫女数千,未闻庆育。宜修德省刑,以广《螽斯》之祚。

 

  又七年六月十三日,河内野王山上有龙死,长可数十丈。扶风有星陨为石,声闻三郡。夫龙形状不一,小大无常,故《周易》况之大人,帝王以为符瑞。或闻河内龙死,讳以为蛇。夫龙能变化,蛇亦有神,皆不当死。昔秦之将衰,华山神操璧以授郑客,曰“今年祖龙死”,始皇逃之,死于沙丘。王莽天凤二年,讹言黄山宫有死龙之异,后汉诛莽,光武复兴。虚言犹然,况于实邪?夫星辰丽天,犹万国之附王者也。下将畔上,故星亦畔天。石者安类,坠者失势。春秋五石陨宋,其后襄公为楚所执。秦之亡也,石陨东郡。今损扶风,与先帝园陵相近,不有大丧,必有畔逆。

 

  案春秋以来及古帝王,未有河清及学门自坏者也。臣以为河者,诸侯位也。清者属阳,浊者属阴。河当浊而反清者,阴欲为阳,诸侯欲为帝也。太学,天子教化之宫,其门无故自坏者,言文德将丧,教化废也。京房《易传》曰:“河水清,天下平。”今天垂尽,地吐妖,人厉疫,三者并时而有河清,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,孔子书之以为异也。

 

  臣前上琅邪宫崇受干吉神书,不合明听。臣闻布谷鸣子孟夏,蟋蟀吟于始秋,物有微而志信,人有贱而言忠。臣虽至贱,诚愿赐清闲,极尽所言。

 

  书奏不省。

 

  十余日,复上书曰:

 

  臣伏见太白北入数日,复出东方,其占当有大兵,中国弱,四夷强。臣又推步,荧惑今当出而潜,必有阴谋。皆由狱多冤结,忠臣被戮。德星所以久守执法,亦为此也。陛下宜承天意,理察冤狱,为刘瓆、成瑨亏除罪辟,追录李云、杜众等子孙。

 

  夫天子事天不孝,则日食星斗。比年日食于正朔,三光不明,五纬错戾。前者宫崇所献神书,专以奉天地顺五行为本,亦有兴国广嗣之术。其文易晓,参同经典,而顺帝不行,故国胤不兴,孝冲、孝质频世短祚。

 

  臣又闻之,得主所好,自非正道,神为生虐。故周衰,诸侯以力征相尚,于是夏育、申休、宋万、彭生、任鄙之徒生于其时。殷纣好色,妲已是出。叶公好龙,真龙游廷。今黄门常侍,天刑之人,陛下爱待,兼倍常宠,系嗣未兆,岂不为此?天官宦者星不在紫宫而在天市,明当给使主市里也。今乃反处常伯之位,实非天意。

 

  又闻宫中立黄、老、浮屠之祠。此道清虚,贵尚无为,好生恶杀,省欲去奢。今陛下嗜欲不去,杀罚过理,既乖其道,岂获其祚哉!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。浮屠不三宿桑下,不欲久生恩爱,精之至也。天神遗以好女,浮屠曰:“此但革囊盛血。”遂不眄之。其守一如此,乃能成道。今陛下淫女艳妇,极天下之丽,甘肥饮美,单天下之味,奈何欲如黄、老乎?

 

  书上,即召诣尚书问状。楷曰:“臣闻古者本无宦臣,武帝末,春秋高,数游后宫,始置之耳。后稍见任,至于顺帝,遂益繁炽。今陛下爵之,十倍于前。至今无继嗣者,岂独好之而使之然乎?”尚书上其对,诏下有司处正。尚书承旨奏曰:“其宦者之官,非近世所置。汉初张泽为大谒者,佐绛侯诛诸吕;孝文使赵谈参乘,而子孙昌盛。楷不正辞理,指陈要务,而析言破律,违背经艺,假借星宿,伪托神灵,造合私意,诬上罔事。请下司隶,正楷罪法,收送洛阳狱。”帝以楷言虽激切,然皆天文恒象之数,故不诛,犹司寇论刑。

 

  初,顺帝时,琅邪宫崇诣阙,上其师干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,皆缥白素朱介青首朱目,号《太平清领书》。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,而多巫觋杂语。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经,乃收臧之。后张角颇有其书焉。

 

  及灵帝即位,以楷书为然。太傅陈蕃举方正,不就。乡里宗之,每太守至,辄致礼清。中平中,与荀爽、郑玄俱以博士征,不至,卒于家。

 

  论曰:古人有云:“善言天者,必有验于人。”而张衡亦云:“天文历数,阴阳占候,今所宜急也。”郎顗、襄楷能仰瞻俯察,参诸人事,祸福吉凶既应,引之教义亦明。此盖道术所以有补于时,后人所当取鉴者也。然而其敝好巫,故君子不以专心焉。

 

  赞曰:仲桓术深,蒲车屡寻。苏竟飞书,清我旧阴。襄、郎灾戒,实由政淫。